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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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真黑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可不是形容,我真把手举起来了,可看不见它在哪。我觉得自己像个瞎子,原来人要是瞎了还真不好办,不敢动,就觉得一动准撞上东西。
屋里真他妈暖和,有股说不出的干木头味儿,我站着站着都有点儿犯困了。过了得有好几千年,耳朵渐渐听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块灰乎乎的方框子。我琢磨了一会儿,琢磨出那是厨房里的窗户。
没有子弹(32)
我记得姥爷的屋子在厨房右边,要不就是左边,好像还是右边,就开始往右摸,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他会把钥匙放在哪儿呢?我并没有糊涂到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得承认考虑得不多,很少很少。所以我越想越心急,伸出去的手猛然杵到什么东西上,一阵剧痛,眼冒金星,操你妈我的手腕子呀!
我冷汗淋漓,蹲在那儿眼泪都出来了。这时灯光大亮。姥爷穿了件背心儿,光着两条腿,头发蓬乱,手里攥着一个玻璃瓶子,正要往我头上砸哪!
我总算能叫出来了,哎呀妈呀!疼死我啦!
没想到人的手腕子长得这么结实,居然没折。可是比折了疼一百倍,我龇牙咧嘴,眼泪横流,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姥爷镇定地拿来云南白药,别说,还真管事儿,不一会儿我就活过来了。他缓过神儿,把衣服穿好,这工夫足够我想出对策。
我说我妈说明天一早出差,今晚不回家了,可我发现她把钥匙丢在家里了,我来给她送钥匙来了。这话应该说合情合理,没什么大毛病,可是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儿,我话音刚落,有人用钥匙拧开了大门,进来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妈。
咦,你怎么在这儿?她惊讶得直揉眼睛。
没等我开口老头儿就说,你也太粗心了,钥匙丢了都不知道。
什么钥匙?
咦,你是怎么进来的?老头儿糊涂了,不,应该说他有点明白了。
用钥匙开的啊。这不是嘛。
立刻,配钥匙的问题就暴露出来。紧接着他们要我交代为什么偷偷配钥匙。
我没有准备,灵机一动忽然冲着我妈去了,咱家跟冰窖似的,你倒是一冷就往这儿跑,我怎么办,想冻死我呀!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
这么个理由谁也没想到,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可我说的句句是真话,绝没半点儿假。加上这屋子里这么暖和,说的时候心里真觉得有点委屈,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我以为你今天不回家呢。
我就是回家你也不生火呀!
那谁知道你回来不回来,再说我不也冻着嘛!
怎么,你们冬天不生火吗?
对了,我妈懒得生。
你就那么懒吗?
他老不回家,回来也那么晚,干脆钻被窝得了。
那你自己呢?
我,我能凑合。
怎么凑合?
她老逛商场。
瞎说。
谁瞎说了,你告诉我的。
那你让我一个人在屋里干冻着,等着你呀!
我还尽干冻着哪!
我干冻着的时候比你多多啦!
开玩笑,岂有此理!为什么不生火!
生了,到晚上就灭了。
这叫什么话?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姥爷把生火问题一下上了纲,我妈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说那是她的家,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没碍别人的事。她的态度把她爸惹急了。
我问你,你是人还是猪?
什么意思?
我就问你这句话,你回答我。
当然是人。我替我妈回答了。
我没问你,问的是你妈!
是人。我妈大声说。
谁呀?姥姥搭了句茬儿,睡眼惺忪地从里屋走出来,稀里糊涂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她。
我妈“扑哧”笑了,我也想笑,可手腕子还很疼,没笑出来。
姥爷看着我妈,脸色有点发白,你还笑,你有什么可笑的?我都为你害臊!
我怎么了?
你看看你们俩,半夜三更到处乱跑,哪像正经人,简直就是盲流嘛!
我妈伸手就来拉我,走,王高,咱们走。这一拉疼得我差点昏过去。她吓坏了,问我是怎么搞的,结果又绕回到配钥匙的问题上。姥爷分析,大半夜,一不敲门,二黑着灯,三偷偷摸摸,这种行为像什么,他让我自己说。
我当然不说。他替我说了:小偷!
没有子弹(33)
他回的是他姥爷家。
哼,我不认他这个孙子。
你不认他也是,这是事实。
我还不认你哪!我激动得声音发抖。
那你干吗上我这儿来,干什么来了?你说呀!
我想大吼一声,我要拿枪崩了你!可是上下牙咬得太紧,一下子分不开。我妈又要拉上我走,老头儿怒火万丈,大喝道:站住,高红军!
我妈的脸一哆嗦。姥姥看看老头儿又看看我妈,就是没看我。别生这么大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好不好?
姥爷呼哧呼哧大喘气,你说,你告诉她你那回看见她和谁在一起,说啊!
姥姥一脸为难:算了,老早的事儿了。
不成,憋了多少日子了,你不说我说!我问你,你和陈地理是什么关系?
我的心一沉。
那个陈地理,你上学的时候我就看不惯他的样子,神经病一个。你怎么和他弄到一起了?还挽着个胳膊,算干什么的!
我妈的眼睛发黑,咬住嘴唇。
我告诉你,你不要一错再错。想当年我就坚决反对那个姓王的浑蛋,头一眼我就看出他不正派。事实证明怎么样?我是对的,一点没看错。有其父必有其子,再看看他儿子,这是有遗传的,是科学。
他瞟瞟我这个物证,恶狠狠的脸上扬扬得意。
谁说我是王继良的儿子?他不是我爸!我爸姓张,名字叫张峻岭!
霹雳一声震天响,我这一句话把我妈多年隐瞒的事给捅出来了。
姥爷姥姥全蒙了,两个人像是失去了知觉,做梦似的。看着他们老糊涂的样子我倒有点可怜他们。可他们不让人可怜,他们不是那种愿意被可怜的人。
等我妈简单把事儿说清,一起坐到客厅沙发上,他们眼里恢复了知觉,渐渐冒出火来。看得出他们越想越气,邪火直拱都压不住了。把我妈生出来,生成这副样子,这是谁犯的错误!
他们俩你看我我看你,连我妈都忘到脑后了。
我就想,老魏,为什么你当初一生下来就把她送出去?姥爷问姥姥。
你问我?我那会儿正要求入党,你又不是不知道。
别人不都入党了,也没扔下孩子不管哪!
我出身不好,不好好表现成吗?我那么玩命干还拖了我五年哪!
入了党你也没时间呀,开家长会从来是我去。
别说得好听了,你净不去。
谁说我不去,不去我怎么对陈地理那么熟悉!我比你熟,那天我一眼就认出他了。
好,你了不起,你光荣!姥爷讽刺得要命。
姥姥气得打了个嗝,你、你先下手为强,我还要问你哪。
问,请问。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带她去干校?
你糊涂啦,人家还给我办学习班呢,怎么带!
别人也有问题,很快就讲清了,就你国民党的问题怎么一直就讲不清?
混账话!谁是国民党!我三七年就入党了。
可介绍人呢?
死了,牺牲啦,为革命英勇牺牲你懂不懂!
别吵别吵了!我妈大喊一声。
他们一下子泄了气,屋子里鸦雀无声,静得吓人。
我妈跷着一条腿,颠呀颠呀,猛地停住:是我不好,跟你们没关系。
你为什么早不说?姥爷困难地看了她一眼。
说有什么用,已经发生的事儿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那他就不是那个姓王的儿子。
那他也是姓张的儿子,她冷笑了一声,他总得是谁的儿子吧。
说得好,我都想给她拍巴掌了。姥姥擦擦眼角,叹口气,我就想不通,你怎么老这么倒霉,找的男人都这么浑蛋。
因为浑蛋太多。
屁话!姥爷猛地挺直身子,两眼红通通瞪着我妈。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是你的思想有问题。你早该总结教训了,你有没有脑子?他把手指头放到太阳穴上,戳来戳去,人是有思想的,是思想决定一切。为什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的就是这种臭味相投的人。还有一丘之貉,都是同样的道理!你自己要好怎么会和浑蛋搅到一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没有子弹(34)
我他妈的又缓过劲儿来了,我再也不受他这套了,凭什么说我爸浑蛋,我爸是干什么的你们知道吗?
他干什么?姥爷梗着脖子问。
他干的事儿多啦,他是经理。
王高!我妈想阻止我,我才不听她的哪。
经理?只听姥爷从鼻子眼儿里冒出两股凉气,扭过脸去,不打算理我了。
他是共产党员!我忽然明白该怎么说了。
老头儿的脑袋又转回来,一脸的惊讶,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