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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巴》第8页,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大约在1809年,有一天,季迪斯在大陆巴斯蒂亚城看报,读到吉富奇奥上尉受勋的消息,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并不觉得惊奇,因为某某将军是他家的后台。这句话传到了在维也纳的吉富奇奥的耳朵里,他便对一个同乡说,等他回到科西嘉的时候,季迪斯早已变成一个大富豪了,因为他从打败的官司中所赚到的钱,比从打赢官同中赚到的钱更多。谁也猜不出他这句话的真意,究竟是指这位律师欺骗他的当事人呢,还是仅仅道出一个平凡的事实:不好打的官司总比好打的官司能使律师增加收入。不管怎样,巴里奇尼律师听到了这句讽刺话,并且一直记在心里。1812年,他争取当本村村长,事情已经有了眉目,突然间某某将军写信给省长介绍吉富奇奥太太的一个亲戚来当村长。省长忙不迭去迎合将军的意愿,巴里奇尼毫不怀疑这是吉富奇奥捣的鬼。1814年拿破仑下台了,将军推荐的那位村长被指控为波拿巴党,撤了职,由巴里奇尼接替。拿破仑百日复位时期,又轮到巴里奇尼被撤职。最后,经过这场风暴以后,他又举行盛大的仪式,把村长的印信和户籍簿册重新接收回去。
从此以后他一路吉星高照,而德拉·雷比亚上校却被迫退伍,回到皮埃特拉内拉闲居,经常不得不应付巴里奇尼的暗中无理取闹:比方一会儿说他的马闯坏了村长家的篱笆,传讯他要他赔偿;一会儿村长又借口要修理教堂铺路石,把镌有德拉·雷比亚家徽、复盖在他家一个亲属的墓地上的一块破裂石板叫人搬走了。如果有羊吃掉了上校的幼苗,羊主人肯定可以得到村长的袒护;有两个在职的人一直是受上校家保护的老客户,都先后被撤了职,代之以巴里奇尼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兼营本村邮政所的杂货店老板,另一个是充当村警的老残废军人。
上校的老婆死了,临死时留下遗愿,说希望能埋葬在她平时爱去散步的一个小林子里;村长立刻宣称她必须埋葬在本村的公墓里,因为村长并没有得到授权可以批准另盖一个孤零零的墓地。怒不可遏的上校宣称,他在等待这个批准,但在批准前,他的老婆将埋葬在她选定的地方,并且立刻派人在林子里掘了一个墓穴。村长方面也叫人在公墓地里掘了一个墓穴,并且召来了警察,据他说,目的是维护法律的威力。下葬那天,双方的人都到场,有一阵子人们害怕为了争夺德拉·雷比亚太太的遗体,两派会打起来。40几个全副武装的农民,由死者的亲属带领着,强迫本堂神甫走出教堂就取道林子的方向走去;另一方面,村长带着两个儿子以及他的同党和警察等人,也赶到场阻止他们这样做。村长一到场,立刻命令送殡的人退回去,他得到的回答是一阵嘘声和威吓声。对方在人数上占上风,而且态度似乎非常坚决。有好几支长枪一看到他就把子弹上了膛,有人甚至说一个羊倌已经举枪向他瞄准,但是上校抬起羊倌的枪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火!”村长像拉伯雷《巨人传》里的巴汝奇一样,“天然怕挨打”,他拒绝战斗,同他的手下人退走了。送殡行列于是继续前进,故意兜最远的路,以便从村公所门前经过。在进行中一个傻瓜加入了行列,竟然大喊一声“皇帝万岁!”有两三个人也跟着叫喊了一句;他们这些人越来越兴奋,竟然想杀掉村长家的一头牛,那牛恰巧挡住他们的去路。幸喜上校出来阻挡,这桩暴行总算没有实现。
不言而喻,村长方面把当时经过情况作了笔录;并用绝妙的笔法写了一个报告给省长,在报告中他描绘了天上和人间的法律如何被践踏,村长和本堂神甫的威严如何受到无视和凌辱,德拉·雷比亚上校如何带头率领一班波拿巴党徒图谋改变王位继承的顺序,挑起村民械斗,这种种罪行是刑法典第86条及第91条所明文规定处罚的。
这份控诉状过分夸大了罪行,反而得不到预期的效果。上校写信给省长,给检察官。他太太的一个亲戚同岛上一个众议员有姻亲关系,另一个亲戚同法院的院长是表亲。靠着这些关系,所谓图谋不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德拉·雷比亚太太继续长眠在林子里,只有那个喊口号的傻瓜被判15天的拘役。
巴里奇尼律师对这件案子的结局不满意,他改变策略,从另一方面进攻。他在故纸堆里翻出一份古旧的所有权状,根据这个证件他同上校争夺一条推动着一个水力磨坊的小溪的主权。官司打上了,拖延了许久还未结案。快到一年时,法院即将判决,看样子多半对上校有利,突然间巴里奇尼先生送给检察官一封信,是由一个著名的强盗写来的,信中威胁村长要他撤回诉讼,否则将有火灾和杀身之祸。这个强盗名叫阿戈斯蒂尼。在科西嘉,强盗的保护是深受大家欢迎的,强盗们为了帮助朋友,也经常插手干预私人间的争执。村长正在利用这封信,想不到一件新的意外事件出现,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那个强盗阿戈斯蒂尼写信给检察官,控诉说有人假冒他的笔迹,使人怀疑他的性格,以为他的威名是可以收买的,最后他在结束这封信时说:“如果我发现假冒的人,我必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很明显,阿戈斯蒂尼没有写那封威吓村长的信,至于到底是谁写的,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互相指责,双方由指责而发展到互相威吓,司法部门也没法知悉到底是谁干的。
在这期间,吉富奇奥上校被暗杀了。根据法院档案,经过情形是这样的:18××年8月2日,天色已黑,一个名叫马德莱娜·皮埃特丽的妇女,带着麦子到皮埃特拉内拉去。她听见了连接两声枪响,似乎是从一条通到村子去的低洼道路上发出的,离她大约150步远。几乎就在同时,她看见一个人弯着腰在葡萄园的小径上奔跑,向着村子走去。这个人停了下来,回头张望片刻,因为离得太远,皮埃特丽大娘无法看清他的面貌,而且那人嘴里衔着一片葡萄叶,几乎把他的整个脸都遮盖了。他向大娘看不见的一个伙伴作了一下手势,便消失在葡萄园里。
皮埃特丽大娘放下麦子,沿着小径奔上去,发现德拉·雷比亚上校躺在血泊中,身上中了两枪,口鼻还在呼吸。在他身边放着他的上了子弹准备发射的枪,仿佛他正在准备防卫对面过来的敌人,却被从背后来的敌人击中了。他在发出临死的喘息,在死神的掌握中挣扎着,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根据医生的解释,这是因为肺部被子弹洞穿的缘故。血堵住他的喉咙,慢慢地流出来,好像红色的沫子。皮埃特丽大娘枉费心机地把他扶起来,问了他几句话,都得不到回答。她看出来他很想说话,可是没有办法叫人明白他想说什么。她注意到他竭力把手伸向衣袋,她赶紧帮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活页夹,打开了交给他。受伤的人从小活页夹里取出夹在里面的铅笔,竭力要想写字。事实上证人看见他写了几个字母,可惜她不认得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上校用尽了气力写好后,把小活页夹放到皮埃特丽大娘的手里,使劲握紧大娘的手,用十分古怪的神气凝视着她,据证人说,他仿佛想说的话是:“这个活页夹十分重要,里面有杀我的凶手的姓名!”
皮埃特丽大娘往村子走去的时候,遇见了巴里奇尼村长先生和他的儿子温琴泰洛。那时候天已几乎齐黑。她把看到的一切叙述了一遍。村长拿了小活页夹,奔到村公所去挂上他行使村长职权的肩带,召唤他的秘书和警察。只剩下年轻的温琴泰洛和马德莱娜·皮埃特丽两人,大娘向年轻人建议去救上校,也许他还活着。可是温琴泰洛回答说,上校同他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他走近他,人家就会说上校是他杀死的。没过一会儿,村长回来了,发现上校已经死了,他叫人搬走了尸体,而且作了笔录。
遇到这种情况巴里奇尼先生很自然地会心慌意乱,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赶紧查封了上校的小活页夹,而且在他职权范围内尽量查缉凶手,不过并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结果。预审推事到场以后,打开了活页夹,在一页血迹斑斑的纸上只见写着几个字母,写得歪歪斜斜,有气无力,但却清晰可读,写的是“阿戈斯蒂……”,没有写完,预审推事毫不怀疑上校的意图是说凶手是阿戈斯蒂尼。可是预审推事传唤科隆巴·德拉·雷比亚到来以后,她要求让她察看一下那个活页夹。她翻来复去仔细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来指着村长大喊:“他就是凶手!”当时虽然她悲痛万分,却能以惊人的准确和清晰说出她的理由。她说她的父亲在几天以前收到儿子奥索的一封信,告诉父亲他换了驻地,父亲把地址用铅笔抄在活页夹上就把信烧了。现在活页夹里找不到这个地址,这说明村长把这页撕了下来,而在这页上恰好是她的父亲写下凶手的名字,村长在另一页上写了阿戈斯蒂尼的名字。推事审视之下果然发现写凶手名字的本子里缺少一页;可是不久他又发现活页夹里别的地方也有缺页,许多证人都说上校要点燃雪茄时往往从活页夹里撕下一张纸来,很可能他由于不小心把抄了地址的那页撕下来烧了。此外,有人证实村长从皮埃特丽大娘手里接过活页夹以后,由于天黑,不可能看清纸上的字,又证实他拿着活页夹走进村公所,中间没有停留,警察队的班长一直跟着他,看见他点起一盏灯,把活页夹放进一个信封里,当着他的面把信封封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