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凤雏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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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统瞧着脸几乎快贴到地上去的小姑娘,难得怔然,而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吃过饭了吗?”
他走出厅堂,就站在静韬前头。静韬看着他的脚尖,抬起头来,“欸,吃、吃过了,我吃饱才来的。”她虽不明白问这句话的用意何在,但清楚庞统这人老是不按牌理出牌,深怕此问另有深意的她,只是小心翼翼,据实相告。
“ㄚ头,妳可以安心出门买菜了。”得知不需要多她一口饭后,庞统似乎松了一口气,只是扬了扬手,催促着季苓出门。
季苓静静的走出宅子,带上大门。静韬回头,那黑衣姑娘已不见人影,“起来吧,进来。”庞统先行转身,没多照看她,但那低沉语调里,已少了当日的嘲讽。
静韬拍了拍衣袖,褪去丝履,依照他的指示,就在之前那张席子上落了座。
“都想清楚了?”庞统读着公文,执笔疾书,只是略分出心思来,与静韬谈话。
“清楚得很。”静韬娴静的坐着,眨着一双莹灿大眼,整张俏脸彷佛盈满笑意。“能拜师傅为师,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师傅测试的没错,要拜师的是我,该来求您的,也只能是我。”说着说着,她又是一拜,“望师傅原谅静韬前日的无知,大人有大量,收了我这个顽劣的徒弟吧。”
他睐了她一眼,露齿一笑。“跟我学艺,可没像孔明那里这么轻松。”
“无妨,请师傅严格指导。”
“我这个人无礼惯了,无拘无束的;妳不怕忍受不了?”
“无妨。既是学艺,哪有徒弟嫌弃师傅的道理?”静韬答得流利,早已清楚自己要些什么的她,已不把这等表象,当作是阻碍自己的借口。
“看来……是真有些不一样了。”庞统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吧,妳跟我来。”他抛下公文,霍地起身,而静韬亦然;庞统虽不顶高,但脚力雄健,领在前头,差些要令静韬赶不上。
所幸这宅子不大,回廊很快也就到了尽头,“这儿是书房,我处理公文大多在外头,这儿只有看书时才过来。”他挑起一眉,一手按在门板上,“看到里头可别吓一跳。”
静韬见他一脸神秘,又听说这是间“书房”,忍不住雀跃起来。他大掌一推,里头的景象只消一眼,便能让静韬永生难忘。
她走入房内,环顾四周;这是哪门子的书房?她回过头来,掩不住惊讶神色的朝庞统问了,“师傅,这……这里根本一卷书都没有啊!”她指着墙上的壁橱,空空如也,里头只有一张席位,一方小桌案,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我不是说了吗?这只是一间‘书房’,妳又何来此问?”庞统笑呵呵,对静韬的反应很是满意。“只有‘看书’的时候才过来。我不一定要把书摆在里头吧?我可以拿著书到里头看啊。”他扬了扬袖,证明自个儿的思路没什么问题。
静韬楞了;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一般人的想法,通常都是把书放在“书房”,想看直接拿来看比较方便吧?
“书都在我的卧室,不过,是也没几卷;书卷那种东西既不能吃,也卖不了几个钱,但用买得就是贵。庞某家徒四壁,自然不可能拥有多少藏书。”
“哪,妳……妳叫什么名儿来着?”他抓着一头长发皱眉,正绞尽脑汁回想着。
“我叫张静韬。”她叹了一口气,知道眼前的这位先生记性不大好;罢了罢了,就当她心甘情愿拜了这样一个师傅,给他耍弄、笑话,甚至连名儿也记不住都无所谓,只要他能将那些兵法谋略都传授给她就行了。
“对,静韬。”庞统头一回将她的名儿挂在嘴边,“这又是另外一课。”他指着这间空空如也的厢房,“妳要记住,战场上消息来来去去,谁能保证妳听见的是正确的呢?妳所认为的情况,或许与事实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静韬登时领悟了庞统的意思,她回想着“书房”二字,再对照着眼前所看见的景象,朝庞统颔首,“徒儿大概明白了,但是,若对任何消息都存着疑问,那究竟该怎么打仗才好?”
“妳读过孙子兵法了吧?”他指着静韬;今日上门,她仍是带了一包布包,他想里头除了笔墨,应该还有一卷孙子兵法。
“读透了。”
“先求知己再求知彼。想要百战而不殆,那可是一门高深学问哪。”庞统愉快的敲了敲门板,“我除了教妳一些道理之外,还要教妳些别的;妳既然已是我的徒弟,我就不会藏私,妳放心吧。”他转过身,径自走远了。
静韬吐了一口气,扬起笑来,亦是踏出书房,追上庞统步伐。
*
“所谓的战术,说来说去,就只有一种。”庞统摇头晃脑,口中念着的,还是那句老话。
静韬蹙起眉来,心下虽然疑之,但仍是提笔在纸上先写了再说。“师傅,我有疑问。”
庞统微微一笑,挥手赐权,“想问什么就说吧。”
看见庞统那抹笑容,静韬就知道,他早猜着了她所问为何。“为什么昨天、前天,你所教的东西,好像都只有一种?”兵法、谋略、战略,今儿个又是战术。都只有一种的话,那人人都是军师了不是?
“兵法是为正,谋略是为奇;战略是为谋国,今儿个说的战术,实乃‘消耗’。”庞统先把他该说的话给说完,这才来回答静韬的问题,“妳问为什么都只有一种,这是个烂问题,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问题。”他扬起一指,来到桌案面前落了座。
庞统说话一向有种无理而妙的味道在,静韬听了几日,也该有些习惯了,“那究竟是个好问题,还是个烂问题?”
“要看问的人怎么去想。”将一绺不听话的发丝勾回发顶,“兵法为正,代表带兵之法,朴实无华。以众击寡、以多胜少、以备攻其不备,这是用兵之法,也就是正攻。
“谋略为奇,则与正攻相反;以少胜多、以寡击众,个中要领,便是以己之长,攻敌所短也。哪,我问妳,当年赤壁一役,咱们合东吴之兵,亦不过十万,以此力抗曹操八十三万大军。先不论战术高低、长江天险,还有我的连环、火攻之计。妳想想,以一倍之兵,攻近十倍之敌,有可能成功否?”
“不可能。”光用唾沫都要把她们给淹死了,又何须打呢?
“但是咱们打赢了。”庞统得意又骄傲的说着已成的事实。“这就是奇!若以正攻,就算咱们每个将士,皆有关、张二将军之勇力,也未必能赢,但若用奇术,则可以寡击众,以少胜多也。所以我才告诉妳,兵法为正,谋略为奇。”
“那‘消耗’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先说说战略吧。”庞统瞧了一眼她在纸上所做记的笔迹,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战略是为统筹每回发兵的目的,而这目的,绝不是击破敌军将士,或是打下几座城池便罢;真正的最终目的,在于谋取敌国。而战术……”
“打个比方。两军对垒,左右两边兵马各一万,假设双方条件皆相等,惟有一点不同,左方兵粮仅只十天,而右方则有二十天,妳想,谁会先进攻?”
“兵粮少的那一方。”
“对,兵粮多的那一头则要尽力延长时日,耗其兵粮,这就是战术,拖延之计;说穿了,就是消耗。”
“消耗敌人粮草、士兵数量、钱财,甚至是兵器、箭矢的方法,就是战术;哪边条件多,哪边就占优势,将士作战的时候,就是在消耗这些东西,饶是不打仗,只是行军,也是消耗。
“就因为如此,孙子才言:出征但求速胜。所以好的军师、将领行军布阵时,就是为了减少我方消耗,扩大敌方消耗,制造出我方优势来,以求战术上的胜利。”
庞统看着静韬不断做记,十足认真的模样,对于这个徒弟,总算是完全放了心;这孩子确实聪明又机灵,经他当日一激,放下傲气与那自负神态后,虚心受教,反而能将他所言全都听进去,并且还能加以融会贯通。
孔明啊孔明,他可真给他找了个好徒弟啊。庞统看着她停下笔来,像是若有所悟,“一层一层……师傅,退敌人之兵,先求战术胜,而后谋敌方之国,是为战略胜,没错吧?这其实是一上一下的关系。”静韬指着自己的记述,进一步推导出这样的结果。
庞统笑得欣喜,“欸,妳怎么先把师傅的话给抢了去?”,果真机灵!不愧是静韬啊。
静韬微微一笑,翻了翻衣袖,在纸上再记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