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入主成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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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了一夜。
雨过天青,晨曦自云间透出,洒落在这宁静的雒城街道上。
“今儿个天气大好哇,季姊!”静韬梳洗罢,还费了些心思妆点一番,这才跑出厢房,抬头望着天色。
那冬日暖暖、晴光朗朗,彷佛昨夜大雨只是梦境一场。
苓利落的扎好辫子,束上发带,亦是走出厢房,让冬阳透上那张清秀脸面来。
静韬在她眼前又笑又跳,让她不禁以为,昨儿个在她怀里哭着、嘶喊着的小姑娘,也只是梦境罢了……
“季姊,楞在那儿做什么?我肚子饿了。”苓楞了半晌,就连静韬在她眼前喊了几声,她都没发觉;最后还是静韬动手推了推她,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嗯……咱们去吃点东西。”将那小姑娘脂粉下的泪痕看得仔细,苓扬起笑来,两人踏着轻快步伐,前去灶房觅食。
静韬忍痛将信读完;泪如泉涌,几乎要将信上的墨迹整个晕染开来。
苓陪她落泪,柔声宽慰着她,好不容易才让静韬勉强平复下来。
静韬悔恨不已,不停的想着对她仍怀着满满情意的庞德;他是否有憾呢?没听见她一声告白,两人互诉情衷……远在汉中的他,究竟又是怎么想的呢?
“静……季姊真不愿……看见妳这样。”她眨了眨清眸,伸手来握静韬柔荑。“这痛,真的痛……季姊不希望妳明白……”
眼泪有如断了线的珍珠,静韬与苓相拥,听着外头大雨,掩着哭声;际遇就是这么奇怪不是?明是不想让遗憾、后悔在自己身上发生,却总是不如人愿。而两位姑娘尝了同等苦痛,情感亦是又深一层。
外头雨丝转细,房内哭声渐歇;静韬抚着哭肿的双眼,掏出早已湿了不知几回的巾帕,抹去泪痕。顶着红通通的俏鼻,伤心至极后,此刻却是笑了。
她望着手中早已湿透了的书信,将之收入袋中,而后靠着烛火,将信给燃了。苓见状大惊,深怕静韬一时神智不清,就要铸下憾事。“静,妳在做什么……”她伸手想要阻止,已是太迟,火舌舔着信函,眨眼间便烧成灰烬。
“那是那令明将军给妳的情意呀!妳怎么……”苓睁大了眼,只见静韬将灰烬收齐,和着水一口吞下。
“静……妳……”
静韬像是心满意足,拍了拍自己心口,“季姊,我不会忘;即便令明将军听不见我对他的情意……”她吸着泪涕,漾出巧笑来,“至少而今而后,令明将军的心意,与我再也不分……”
“静,妳……傻的可以呀!”苓替她心疼,为她感到内心酸楚;这样初尝情愁的姑娘,为何要面对这样的难题啊……
“季姊,别哭了。”静韬拥着她,反而是回过头来宽慰她,“别替我伤心,至少,我还明白令明将军何等真心对我;即便从此与君绝,我亦无憾。”
静韬仰头,含泪浅笑,“将满腹悔恨伤感,放诸江水东流……我已无憾……”
真能无憾么?苓口里含着馒头,仍不断不断地咀嚼着静韬昨晚睡前,最后的两句话。静毕竟不像她。她喜爱的那人压根儿没那意思;她们郎有情妹有意,却是造化弄人,逼得不得不分开。
真能无憾么……
“季姊,妳是怎么啦?”
苓回过神来,又看见那双灿亮明眸就距离她不到三吋;她吓了一跳,嘴里的馒头也差些噎着了。
静韬拍着她的背,“好些了嘛?”
她咳了几声,这才勉强吞咽下。“嗯。”
“季姊,妳今早怎么频频失神?”静韬揶揄的笑着,将最后一小块馒头丢进檀口。“妳真的怪怪的。”
苓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昨儿个这小姑娘明明哭得比她还惨,现下却像是一点事儿也没有,而且她左看右看,静韬那笑,全然不像装出来的。
究竟谁比较怪?苓心底直犯嘀咕,又咬了一口馒头。
“季姊啊,我想好好跟妳习武。”打开蒸笼,又拿了一个馒头,静韬没立刻吃下,只是捧在手心,像是取暖。
“妳学得还不够多?”
静韬点了点头,“嗯,即便我天生笨手笨脚,就算学了,大概也不过只能当个半吊子。”她顿了顿,撕了一块馒头入口,“只是,我还是想学。令明将军给我的佩剑,可不能只是拿来看,妳说是吧?”
苓与她对望;那双眼澄澈无比,却又含着些许风霜……那是伤痕,亦是成长的经历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扬唇颔首。“嗯。”
*
马超顺利拿下成都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雒城。
庞统得了消息后,亦是赶紧动身,领着兵马前往成都。
他待在中军,统领着兵马,而两位姑娘自然与先前一般,就跟在他的后头;庞统表面上专心指挥着兵马,可实际上大半注意力,却都放在静韬身上。原因无他,前两日静韬才与苓两人哭得这么伤心,而他这几日大多待在营里整顿兵马粮草,等着随时拔营,前往成都。因此,也少了关心静韬的机会。
只是,看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他想,静韬的心情应是好些了吧?听着两位姑娘笑声,庞统亦是淡淡一笑,安下心来;望着天色,庞统只觉得老天也像是替他们祝贺一般,显得明亮非常,时节悄移,冬季将尽,紧接着迎来的,就是年节以及春天了。
只是天色虽亮,却仍让人感到寒凉;庞统拢紧衣袍,忽地喉间窜上一阵腥甜,他为之一惊,赶忙以掌掩唇,而后用力的呛咳起来。
跟在后头的两个姑娘听见这串呛咳,交换了一道眼神,赶紧策动马匹,前来庞统身旁关心。“士元叔,怎么了?”
“师傅,你没事吧?”静韬亦是给庞统献上关心。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总觉得刚刚师傅那阵呛咳,颇不寻常,只因听来,只觉得他喉间像是含着些什么……
庞统捂着唇,不敢将手掌挪开;他摇了摇头,“大概是前一阵子太过劳累,有点不舒服……”确定将喉间异物咽下之后,他才握起掌来,朝两人一笑,“放心吧,现下成都已经到手,等一切安顿罢,我会视情况奏请主公,让我暂且休养一阵;主公体恤臣下,一定会答应的。”
“嗯,师傅,咱们已经得了西川,你总算是能多歇息了;我看等到了成都,我跟季姊先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吧?”静韬如是建议,立刻得到了苓的赞同。
“静说得对,士元叔,咱们给你找个大夫来看,先行诊治后,再做打算。”
庞统知道这回恐怕是躲不掉了,只得扬起一掌来,“好,不等妳们给我找大夫,咱们一到成都,我就自己去找个高明的大夫来看看,这样行了吧?”两人见他难得配合,自是忙不迭的点头。
“师傅,你可别阳奉阴违,说好要去,却又给咱们耍赖啊!”
“我怎么会呢?身子是自己的啊!”庞统哈哈笑着,两个姑娘这才暂时放了心,又退到他身后去。
遣退了两人,庞统只是缓缓的摊开右掌,端到自己眼前探看;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淡淡一笑,那张俊脸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好几岁;他振作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只是令全军加快步伐,往成都前进。
*
这厢庞统领军,匆匆往成都赶去,而马超与刘璋一同出了成都,捧着印绶文籍,前来面见刘备。刘备出寨迎接,与刘璋交握流涕,“非备不行仁义,奈何情势所逼,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绶文籍,并马入城。
刘备入了成都,百姓争相来迎;入了公厅,郡内诸官皆拜于堂下。惟有黄权、刘巴闭门不出,刘备亲自登门,以礼相待,并请二人任官,替他效力;二人感念刘备礼贤下士之恩,这才决议出仕。
数日后,庞统领着五千名将士匆匆赶到,前来面见刘备,并问起刘璋下落。刘备据实以告,“仍在成都。先生,怎么了吗?”
庞统大叹,立刻向刘备劝谏,请刘备将刘璋迁往荆州安顿;刘备原先不肯,经庞统分析利弊,终是点头允诺。是夜大宴,刘备令刘璋与其亲族,往荆州公安治所居住,即日启程。
刘备自领益州牧,重赏群臣,定拟名爵;大开筵席,以饷士卒,又开仓赈济百姓,军民大悦。
刘备领了益州,还需订定治法,庞统于是奏请刘备,可请荆州诸葛亮入川,与之相商,共定治国条例。
益州幅员辽阔,四十一州地面,由庞统指挥谋划,分兵镇抚,并皆平定。
就因为这些公务又多又杂,庞统原先给两位姑娘允下的承诺,竟是不知不觉中,耽搁了好些日子。
直到后来,庞统实在咳得厉害,就连刘备亦是看不下去,便找了个空闲,给了他一日假,命他好生休养。“先生为吾股肱,怎能不好好保重身子?”他还特地给庞统请了个大夫来,只是庞统以为自个儿既为军师,现下益州方定,就算他身子不适,亦是不好张扬,徒增群臣困扰。
“主公放心,我私底下一定去看个大夫,查查我身上究竟是什么病状,再来跟主公讲明。”庞统委婉谢绝,当日便放下公务,难得先行返家,去给大夫瞧上一瞧。
“庞先生,您这病症……”大夫先是给他把了脉象,而后又听他说了一回症状,不禁攒紧眉头,再三叹息。
“大夫您就直说了吧,还需顾忌个什么呢?”庞统又咳了几声,倒是显得十分坦然。
他逃过了落凤坡那一劫,能亲眼得见刘备入主益州,随着群臣罗列于堂下,这已是天大的恩赐;这些日子,庞统只觉得自个儿是偷来的,因此格外珍惜,处理起公务来更是尽心,几乎不敢稍有懈怠。
兴许就是这样……才让他的病症加剧了吧?
“并非到不能治的地步。只是想根治,颇为困难……”大夫拍了拍后脑杓,在纸上写下几味药来。
庞统撇了撇唇,忽地一掌,拍上了大夫的桌案,“大夫,您还不够坦白啊。”
“啊?”大夫给他吓了一跳,差些没从座垫上跳起来。
他哼声一笑,又是一阵呛咳;庞统以掌掩唇,等到咳声止歇,只看见掌心一片殷红。他不以为意,只将手掌对着大夫出示。“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
大夫觑着庞统,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声。“庞先生,老夫只想给您留个期盼,您怎么就……”他行医数十年,还未曾见过哪个上门的病人像庞统这般视死如归。
“多谢您的好意。”收回掌来,庞统只是撩了撩长发,脸上挂着餍足的笑。“庞某这回得以辅佐玄德公入主益州,完成吾友孔明所订立的三分天下之计,还能活到看见玄德公坐上益州牧这位置,已经够了……”他敛下眼来,“我身旁无妻、膝下无子,两袖清风,无牵无挂的;只是为人臣子当尽忠。现下我已尽了本分,就算死,也了无遗憾了……”
“庞先生此言差矣!”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时之间竟是忘了眼前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凤雏军师;他脾气一来,开口便骂,“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为人乎?庞先生自以为两袖清风、无牵无挂,可还想到了玄德公没有?玄德公视先生为一臂,川内百姓今日能得明主治理,先生替玄德公出谋划策、指挥若定,功不可没。而今只是令玄德公得了区区一处益州,先生就想撒手人寰,一走了之?
“老夫自幼习医,读圣贤书,还记得一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先生,老夫是个俗人,不清楚像你们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么想,但我相信,像先生你这等能人,你的责任,绝非就这样算了的。
“一定还有人会因为你的离去而伤心,一定还有许多人在乎着你的生死,不是吗?”
庞统睁大了眼,突然想起先前苓方醒来时,同他说的那些话;是了……经老大夫这一提点,他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愿尚未达成。
他还想亲眼看看,他家的那个苓ㄚ头,穿着礼衣,妆点得漂漂亮亮的,而后风光的自他们家的大门走出,嫁给一个疼惜她、爱护她的丈夫……
“老夫活到现在,已经六十有余了。”他抚着雪白短须,那满布皱折的老脸上,浮出了一抹满足的笑。“我行医数十年,救的人亦是不在少数,每次看见用了我的药的百姓痊愈了,笑着向我道声谢,老夫想,这便是我一辈子的责任,也是我的快乐。
“先生尚未不惑,就急着寻死……”大夫摇了摇头,“老夫年纪已经快要两个你了,都还没活腻呢,更何况是你呢?庞先生。”
庞统望着大夫,而后庄重的向他行了个礼。“庞某受教了。大夫说的是,经您这么一提点,庞某才想到……”他浅浅一笑,脑海里浮现出季苓的脸容来。“还有一个女儿,是庞某心中唯一的牵挂啊。”
“先生愿意活了?”大夫听庞统这么说,不禁眉开眼笑。“那好!先生若有意要活,老夫这药方才开得成!”
“一切就劳烦大夫了。”庞统朝他点了点头,而后将手中血迹,潇洒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