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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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王安石还有翻盘的机会?这也是不少人心中的疑惑。
「陛下,石越条奏诸事,事事牵涉过多,臣实在不知道后果会是好还是坏。」王安石坦然答道,顿了一会,又补充道:「不过臣认为,或者可以一试。」
赵顼沉默良久,转过脸来,对众人问道:「众卿的意思呢?」
韩绛想了一会,道:「陛下,石越所说救灾诸法,第一条是他在杭州的故技,用茶、盐、酒以及香料等奢华之物的专卖权为饵,引诱南方商人运粮入黄河以北诸路,平价卖给官府常平仓。
「这样做本来也并无不妥,朝廷以前为了充实西北军粮,也用过这个法子。但是这次受灾面积太广,商人运粮往灾区,只怕都会挑近的地方运,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韩绛话音刚落,苏颂便朗声说道:「陛下,韩丞相所虑虽是,但却并非没有办法解决奇$%^书*(网!&*$收集整理,只须按就近之原则,规定某路商人,只能运往某路,便可解决。
「何况往灾区运粮,石越也说始终须以朝廷为主,商人私人运粮,不过是弥补官府运粮能力之不足。微臣以为,这一条,实是可行的。朝廷过去又实行过,颇有成效,一切驾轻就熟,事情亦不繁苛。」
赵顼想了一会,点头赞许道:「苏卿说得不错,这一条朕亦以为可行。」
韩绛见皇上表态,便不争论,心里对苏颂虽然不满,但却不便公然发作,只得隐忍不发。
蔡确见韩绛不再作声,便接过话头说道:「第一条犹可。第二条,诏令灾区各路州县,若百姓受灾逃亡,其田地暂由官府看管,若灾后归乡,则赐还田地,若再无音讯,则充为公田。
「此条虽然在理,但是只怕事情繁苛,流弊转多,小吏乘机敲诈牟利,本为爱民,反而害民。」他这话说出来,别人犹可,吕惠卿心里立时就暗骂蔡确无耻。
蔡确对石越这一条提出异议,摆明了是讨好家在河北的大臣,特别是韩绛,不过吕惠卿同样不愿意在这时刻得罪韩绛,便紧闭双唇,不表意见。
他不说话,却自有人说话,又是苏颂出来质疑道:「陛下,蔡中丞此言差矣。乡土自有册簿,各家产业记载甚详,此等事有何繁苛可言?何况纵有小吏乘机敲诈百姓,也好过那土地全被豪门大族兼并了。」
吕惠卿实在不明白苏颂为何如此活跃,竟是不惜得罪韩绛、蔡确。
他哪里知道苏颂的心思!
苏颂知道既然自己得罪了王安石,新党迟早要对付自己,此时还不趁机倒向石越,结援自固,更待何时?得罪王安石也是得罪,加上一个韩绛、蔡确,又有什么了不起?
石越与潘照临商议之后,用快马密急送达赵顼御几之前的这份奏章,一方面是说高丽使者抵达杭州,请皇帝决定何时让他入京;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再次陈述救灾之策十余条。
这十余条对策,包括开放矿山,由政府出卖许可证,让富民召募灾民入山挖铁、锡、煤矿等矿产;凡商民献粟一万石以上给灾区州县,即由太常寺颁授「皇宋仁爱勋章」,佩此勋章者,见三品以下官员,可以不必参拜,子孙参加科举考试,视同官宦出身等等充满了争议的措施。
这种种措施,若在平时提出来,立时就能掀起轩然大波,而皇上也绝对不可能加以考虑,因此石越临去杭州之前,虽然献有救灾数策,但一来不够系统周详,二来便是因为种种手段,实在让赵顼难以放心,所以赵顼一直压住不提。
但是事态的发展,却渐渐迫使赵顼不能不考虑一些可能存在风险隐患的手段了。此时石越与幕僚们商议的救灾之策送到赵顼手中,正是恰到好处,赵顼也没有多做犹豫,就召见高级官员廷议。
然而石越的许多主张,却不可避免地要触犯到一些人的利益。每个有资格来议论这份奏章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
吕惠卿在心里盘算许久,皇上的意思,已经渐渐地明了,那是倾向于接受石越的方法了。
王安石虽然不再能让皇上言听计从,但是他的态度,依然颇为重要,只要王安石还在汴京一日,吕惠卿就会充分考虑王安石的态度。
而从王安石短短几句话之中,吕惠卿也可以感觉到,王安石实际上也是倾向于接受的……
「我应当表明意见了!」吕惠卿立即做了决定。
「陛下!臣观石越之策,其实是从几个方面入手来救灾。其一,保持运输的通畅,使粮食能够源源不断地运往灾区。
「围绕这个方面,除了朝廷的转运之外,石越的方法一是鼓励商民运粮进入灾区,以减轻朝廷沉重的运输负担,为此朝廷要付出的代价,是所谓的『勋章』,这便相当于古时的入粟买爵,历代以来,都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观石越所说,勋章一物,更倾向于一种荣誉,与朝廷表彰的牌坊作用相差无几,臣以为虽然古今所无,却也是可行的……」吕惠卿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见赵顼微微点头,方继续说道:「……以上是诱之以名,二则是用盐、茶、香科等物的专卖权为饵,此是诱之以利,如此数管齐下,只要能够保证有足够的粮食进入灾区,粮价就能保持平稳,民心便可安定,确是救灾之良策。」赵顼和王安石听得频频点头。
众人心中都知道吕惠卿与石越常有不和,此时见吕惠卿说来,竟然是极力支持石越的主张,而条条阐述,倒似说得比石越的奏章还要简单明晰,不由得尽皆诧异。
「石越救灾之策,其二是引诱、迫使受灾诸路豪强,主动拿出家中的藏粮。臣敢断言,受灾诸路,绝非没有粮食,而是许多富家大族,家中有粮,却不愿卖出,他们是想趁机大发国难财!」
吕惠卿此言一出,许多河北出身的官员,脸色立时变黑,便连皇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只有王安石、蔡确等人微微点头。
吕惠卿却毫不在意,继续朗声说道:「石越的办法,一是保护灾民的田地免遭兼并,尽量让一些富豪之族无暴利可图,而朝廷、南方商人的粮食又源源不断地运进灾区,打击他们高价卖粮的企图。
「此时朝廷再开放矿山之利,自古以来,矿山之利最厚,朝廷许可富民用钱粮购买矿山五年或十年的开发权,各地富民,岂能有不心动之理?
「如此一来,朝廷不但立时可以得到一笔巨款与粮食,而一些灾民更可以藉此谋食,避免他们聚啸山林,若用此策,想来那些富豪之家,也是乐意的。」吕惠卿说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凛。
他这才发觉,石越的建议,表面上充满了争议,但在利益上,却几乎谁也没有得罪!河北的大地主和大富豪们,从这矿山之利中,不知道能得多少好处,难怪没有人反对这一条。
赵顼听吕惠卿说完,不由得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几步,问道:「矿山一事,朕以为颇为可虑,一是怕奸民私铸钱币,二是防日后有人藉此机会,聚集流民,图谋不轨,此不可不防。」
吕惠卿上前一步,道:「陛下,人不可因噎废食。黄巢不曾开得矿山,亦照样谋反。要使四海晏平,还是要使百姓安居乐业。何况五年、十年之后,若国家无事,再收回也不迟,一时权宜之策,不必立为永久之制。」
崇政殿廷议五天之后,赵顼再次颁布诏令救灾,石越的主张几乎被全部采纳,大宋终于开始真正动员起庞大的国家机器,来对付这场有宋以来最大的自然灾害。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这一天下午,诏令刚刚发出不到一个时辰,从开封以北,大宋境内各路州府,几乎都下起了倾盆大雨!
在汴京城西南的白水潭学院,数万名师生不由自主地扑进雨中,欢呼雀跃,桑充国、程颢、晏几道、王旁,甚至于邵雍、程颐,都忍不住随着学生们走进雨中,张开手掌,捧着珍珠般的雨水,激动得热泪满眶!
那些还没有离开的灾民们默默地仰起脸,任雨水打在干枯的脸上,水泪纵横,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这场该死的旱灾,终于要过去了!
类似的场景,从南熏门到新封丘门,从万胜门到新宋门,从开封到河北,无数的人在苦苦挣扎了数月乃至于一年之后,终于看到了希望!
然而在禁中政事堂,中书的官员们却一个个面面相觑!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应当喜悦,还是要诅咒——人人都盼望着下雨,但是这场雨却不应当是在今天到来!
王安石走到院中,院中的大槐树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他把给自己打伞的下人推开,任凭雨水淋在自己身上,良久才苦笑道:「天意!真是天意!」
吕惠卿轻轻跟了过来,心里忍不住一阵窃喜,脸上却有不以为然的神色,咬牙道:「天命不足畏!巧合罢了,何曾有甚天意!丞相不必介意。」
王安石转过脸来,犀利的目光在吕惠卿脸上停留良久。
见吕惠卿眼中闪烁的,尽是真诚与信任的光芒,王安石的眼神终于黯淡下去,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吕惠卿的肩膀,温声说道:「吉甫当自勉之!」
与此同时,赵顼站在集英殿的正门外,喃喃说道:「真的是天意么?」
侍立身后的韩绛与冯京、王珪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孙固微微冷笑,接过话茬说道:「也许真的是天意!」
赵顼转过头来冷冷地望了孙固一眼,孙固却昂然不惧,直视皇帝的目光。
良久,赵顼叹了口气,道:「十日不雨,斩臣于宣德门外!十日不雨,斩臣于宣德门外!」
苏颂轻声说道:「自六月二十日诏罢新法至今日,整整十日!」
他的话音虽轻,却是轻轻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韩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看冯京与王珪,二人竟是装得一脸的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