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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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来的时候,给我们拨了两千块钱交给了大队,就是解决住房的。后来大队就在修配厂的对门,马书记家的屋子前边,给我们盖房。那块地方很大,原先说盖三间,后来盖了七间,分给我们住三间,另外的四间给队里办公用。可是我们看了以后,觉得那个地方太闹,太嘈杂,还有高音喇叭,离得很近,我们不太满意,不愿意搬。大队也同意了,说另外给我们找个地方住。当时丁玲和我的想法,都没有打算在这个地方长久居住,还是想将来找机会跟儿女住在一起,这样照顾起来方便,所以对于找不找房子搬不搬家都无所谓。
后来,大概是1976年底的时候,有一个保管员告诉我们说,有一处房子,你们想不想去看看,我们说那就去看看吧。那是一所大宅院,就在我们原来住的房子的后面,有三间房,前边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还有几株苹果树、核桃树,那家原来的房主是老两口,都死了,有两个儿子,一个在东北,不回来,小儿子在市里文工团工作,将来也不想回村子里来了,所以就想把这个房子卖掉。现在房子空着,大队当储藏室。我们看了,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我就去找到大队的干部说,你们别给我们盖新房了,我们不会在这里久住啊,我们还是要走的,就把那三间房给我们修起来,改成五间,两头一边接一小间,再把前面的院子给我们拾掇拾掇,我们就住这个地方,这样,不需要太多的木料,也不费太多的钱。大队当然高兴了,就派人把这个房子给我们修缮整理了一下。
我们原来的房东有一个是看风水的,听说我们要搬过去,就说,哎呀,那个房子的风水不好,大门对着后墙,后墙角上是个缺口,气都跑了。还说,你们老俩口住过去不安全,遇见小偷强盗就麻烦了,不如住在我们这个四合院里好,人多,安全。我们跟他很熟了,我就和他开玩笑,我说,这里气不好,我们都是有晦气的,现在对面是个缺口,大门正对着那个缺口,我们的晦气就从那个门走了,挺好的。我又说,至于安全问题,我离你们的后墙很近嘛,将来我们想办法,从你这个后面搞一个通道,把咱们两家连起来,就没事了。其实我们的考虑是,如果万一有坏人进来,他要什么就拿什么就是了,我们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
过了半年多,到了1977年8月,那个房子修好了,在原有的三间房两边又加盖了两间,那里环境很好。我们把原来借住的那两间房子还给人家,从原来合住的那个院子里搬出去了。我们搬家的时候,还是那个说风水不好的男劳力,和我们同院的另外两个男劳力一起帮忙。这样,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的五妹陈舜芸,还专门从北京来嶂头村住了10天。我这个妹妹很能干,善理家,我们在北大荒的时候,需要衣物,经常找她帮忙。这次她来嶂头村,帮我们把新家安顿好才走。后来在北京,丁玲晚年病重病危的时候,她总是来帮着照顾。
这五间房子都是北屋。中间的三间,两间作我们的活动室,平时我们两个人吃饭、听广播、看电视、接待客人什么的;一小间作我们的卧室,同时也是写作的屋子,当中放个小桌子、椅子,两边一边一个铺,就占满了。墙角上生个火,这个火炉烟筒从天棚上一直伸到外面的客厅,客厅里就不用烧火了,再从客厅外面通过去,一直伸到厨房。我那个炉子是两个炉口,一个可以坐水,一个可以烤,等于烤箱一样,烟筒可以开关,可以调节大小,煤是现成的,不用时可以封住炉子,一天到晚我们有的是开水喝。有了苹果,搁上两个苹果,热的苹果挺好吃的。新接出来的两间小房子,一间做厨房,另外一间,准备将来请个阿姨住那边。阿姨住的小间下面有个地窖,是我自己挖的,冬天可以储藏点白菜、土豆和水果啊。什么厕所,卫生设备,都尽可能搞得像个样子。房子弄得挺好,原来的窗户小,现在改大了些,又是玻璃窗。
我们自己在园子里也种点菜。有那个园子我干吗不用呢?我种了山药,老丁有糖尿病,吃山药好呀。我们养了14只母鸡,一个大公鸡,老丁过去在畜牧队养过鸡。我们买了铁丝网把它们围起来,铁丝网通往这边的破房子,墙角底下给它挖个洞,鸡要下蛋就到里面去下。我们那个厕所通到外面的公共厕所,里面用砖头砌起来,可以用水冲。大队在山顶上搞一个水库,从那个水库通管子一直通到下面来,等于村子里有自来水,我们的新家就在马路边上,有一根管子通到家里来,我装在水缸里头,所以用水也很方便。我们是长治久安呐,想在那里长住下来了。我们两个身体搞得挺好的,又不多花钱。
村子里有一个进城掏大粪给大队积肥的社员,叫安子。嶂头村有个政策,长治市里的粪都归他掏,掏了之后交给大队用。我们和这个人的关系也处得非常好。我要进城的话,有时就不骑自行车,就坐他的拉粪车,搭他的车就去了。这个人很朴实,他几乎每天?进城的,那时掏大粪是用粪桶,粪车外面还是干净的。他一出去就带个筐子,搁在桶子上头,自己拎一把铁锨跟着车走。他有的时候也坐在车上,但坐的时候很少。从嶂头到长治城里大概有20多里地,他一边走,见到马路上有粪就铲起来,装在筐子里,所以他一方面掏大粪,一方面拾粪,拾的粪是自己的。我看这个人的劳动习惯很好,过年过节我就给他送春联,人家说他给自己捡粪,要割他资本主义尾巴,我就给他送春联,说他每天要走多少路,每一步都是走在社会主义的道路上。我在队上还是有点影响的,所以这样我们俩的关系搞得非常好。我要种菜,他有时还留点粪给我。让我不要上化学肥料,要上有机肥料。他家里喂了羊,我吃他们的羊奶,一碗羊奶给他多少钱。
我们和村子里的老百姓关系处得很好。丁玲在宝泉岭农场的时候,她搞邻里服务站,给那些知青、光棍缝补衣服,丁玲动员家属、妇女,组织她们去做这些事。到了嶂头村,她岁数大了,还要在家里写东西,就没组织这些,但还是很关心群众的。有一个妇女患了直肠癌,做了手术,我们都常去看她的,给她些支持、鼓励,也是交朋友,我们都是平等的嘛。人家死了人我们也去。有一个烈属,家里的棺材都准备好了,我经常买点东西去看看他。我们在农村的关系,老百姓都看得见,都放在心里的,所以我们走的时候,他们是热烈欢送啊。有个老太太,她的丈夫烫伤了,要借几块钱,我借给她了,借了我当然不想要她还了。但是等到我们要离开嶂头回北京了,这个老太太怎么也要把这个钱还给我,我不会要她的,但是不要不行。
丁玲要打针了,我找公社的一个医生,这个人文化高一些,打得比较好,可是他家里刚刚出了丧事,我去找他,他说,我去打针没事,可是我家里刚刚出了白事,去了恐怕你们的房东会有意见的。我们有两个房东,一个就是那个看风水的,另一个是转业的。看风水的说没有问题,让他来就是了,可是那个转业的却说这样不太好。他不同意,我就不管了,看风水的都没有顾虑,你这个解放军还反对什么?我就照样找医生来了。本来我们和房东关系都很好嘛,我们带着孩子们排队去看戏,就是带他们的孩子啊。我要把煤和泥巴混起来做煤球煤饼,我弄不好,都是他们轮流帮我弄,所以我们的生活很安定。要吃豆腐,经常有骑自行车来卖的,知道我们喜欢吃,一来总是敲我们的门,后来搞得丁玲有些恼火。有一个老太太,经常给我们送七八个鸡蛋来,我们收下鸡蛋,当然要给她一点钱,下回她又拿来几个,我再给她钱。我们的钱坐在炕上吃也吃不完,我129元,丁玲80元。
丁玲去世之后,我又去了一趟嶂头村,我们当年住的房子还在,房东的孩子去住了,当然不像我们在的时候搞得那样干干净净。丁玲曾经送给一个人一块小方巾,他还拿出来,说这是你们在嶂头时给我的纪念。老百姓还想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