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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丁玲五十年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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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遭难(2)

书籍名:《我与丁玲五十年》    作者: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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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我吃辣椒炒玉米粒,炒毛豆,吃得犯了胃病,疼得三天不能吃东西,当时正闹武斗,农场的医生白天都躲起来了,不敢出来,怕挨打,晚上才出来看病。我住的地方离医院还比较近,晚上我就去找医生,医生说,这里看不了,你是不是到萝北县医院去,那里医疗条件好一点。我跟医生比较熟悉,关系也还不错,就问县医院是哪一派掌握着啊?他们说是革委会掌握着。我说那我可以去。到县医院得坐汽车,第二天一早我就出了门,我那时很难哪,因为武斗厉害,我要是去住医院,丁玲一个人住在那间七平米的房间里头,打水怎么办?井口上结着很厚的冰啊,我不能让丁玲去打水呀。可是我现在有病,得看病啊。我把照顾丁玲的事情,托给另一派对立的人,我们关系都不错。我说我要走了,请你们照顾老丁啊。他说你放心走吧。我一出门,碰到另外一个工人,姓梁,他一看到我,说,几天不见,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你现在到哪里去呀?我说我要去县医院。他说,我用自行车带你走。一般的人不敢这么做,他是工人,才不管呢。他就用自行车带我去了长途汽车站,看着我买了票,他才走。他还跟我讲过,老陈啊,只要王震不倒台,你们就不会有事的。

我到了萝北县医院。宝泉岭农场医院给我写了介绍信,县医院的人也是革委会这一派的,我觉得他们可靠,就托他们带两封信给萝北县文工团的两个人,一个姓张,一个姓李。为什么呢?我出来没有带钱,我就告诉他们,说我来了,请他们过来。第二天,这两个人都来了。我让他们俩想办法给我借50块钱,结果第三天他们就把钱给我送来了。我在县医院吃了钡餐照透视,一查,说我是胃下垂。我说行啊,我知道了,因为在1938年我就查出是胃下垂,许多年没犯,这回犯了。我知道了是这个病,就要回去,我不放心家里啊。医院给我打了许多葡萄糖,看到我太瘦了嘛,一查没有别的什么病,就是胃下垂,我就出院回去了。

后来就搞武斗了,斗得很厉害,我跟宝泉岭场部的支部蔡书记讲,哎呀,马上又要武斗了,怎么办呢?能不能到外面去呀?他就说:“你说吧,你要去哪里?我们(指他们那个派系)的关系在铁路上一直连到南叉,连到去往哈尔滨的那条线,看你想到哪里去?”我说不是我走,是丁玲得走。他说丁玲没有办法,她已经定性了,我不能管。他害怕放走了丁玲要担责任。

1967年冬天,汤原农场来了红卫兵,一清早就把丁玲从家里揪走了,天还不太亮呢,等我追出来,不知道丁玲被揪到哪里去了,我就跑到指挥部去问。指挥部几个值勤的正好出来打球,看到我就问,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还要挥拳打我。有人就赶快推我走。我回家的路上,又碰到那个姓梁的工人,我告诉他老丁被揪走了,我想去指挥部找她,可是进不去。他说我带你去。他也是那一派的,就带我到了指挥部里。指挥部的人都不告诉我,他们说,她一个右派能跑到哪去啊?想去投苏修啊?那时传说从我们家搜出一本世界地图,说我们想逃跑,去苏联。从指挥部出来,碰到指挥部的一个头头,过去是党委的干事,我就问他,丁玲被揪到哪里去了?他说可能是被揪到汤原去了。我说那我想去汤原看看。他说应该去看看,岁数大了,去看看吧。我们在农场,人缘都挺好的。后来那个姓梁的工人用自行车把我驮到了汽车站。

丁玲是一早揪走的,我是晚上坐火车到了汤原农场,在火车上还碰到了别的农场的几个人,他们要去汤原农场的中心医院,不认识路。下了火车,我说,你们跟我走。那时已经是晚上了,我们走了一条小路,路上有哨兵,看到我带了几个人,就喊:站住,过一个人来!我就走到前面去了,一看,都是老熟人。他一看,噢,是老陈哪。我就问他,老丁是不是到你们这里来了?他说,是啊,在我们这里啊。我说,那好啊,那我就放心了。这些人都是武装排的,都带着枪。我就告诉他,这几个人是哪个农场的,他们要到中心医院去看病,让他们走吧。他就让那几个人走了。我就到了他们放哨的帐篷里。寒暄之后,他们说,现在天已晚了,等到天亮你再去看老丁吧。我就在炉边烤火,一边向他们打听一些熟人的情况。等到天亮,他们就把我送到指挥部去了。

可是到了那里,还是不让我见丁玲。武装排的排长原来就是我那个生产队的,他是1958年山东来的支边青年,那时他想回老家接老婆、孩子到北大荒来,没有路费,问我借。我很支持,因为一般支边青年并不安心,只想呆一段时期就回去,或者挑一个赚钱多的地方,比如到林场去,而他只想在这里安家,所以我就借了钱给他。回来以后我还去他家看了他的小孩,小孩很瘦,躺在炕上。以后我也没催他还钱。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人揭发他,说他向我借过钱。他很大方,说是啊,我是借过他的钱啊,他也没要我还,我一个工人,我家是贫农,我又不求他什么,我回家搬家嘛。现在他看见我,说哎呀,上面有命令,没办法,上面的意思你们俩不要见面,老丁在这里,你放心吧,你们俩在我们这里都有威信,不会有人动她一个指头。我说,那好,我就不跟她见面了,你告诉她我来过了。他们告诉我,第二天斗争汤原农场原来的场长,要游街,丁玲陪斗、陪游,站在汽车上,不让我见面。监督她游街的,是她原来工作过的畜牧队一个工人的弟弟,扫盲时丁玲还教过他。在那种情况下,我没见到丁玲。那是我第一次去汤原。前后我一共去过三次,第三次去汤原时,才见到她。

后来宝泉岭农场一个造反派,还是转业军人呢,是个愣家伙,我们管他叫二虎,“文化大革命”以前我叫他二虎他没有意见,这时叫他二虎他却火了。他跑到汤原去了,要审丁玲,打了丁玲嘴巴,那手多重啊!汤原农场的红卫兵在那里盯着呢,就告诉了武装排的人了。汤原武装排就派人进去,说,你问完了没有?问完了我们还要问呢。走,跟我们走!这样就把丁玲叫出来了。他们还到他们的司令部去汇报说,宝泉岭来的是什么造反派啊,完全是土匪,造反派有造反派的纪律呀,怎么跑到这儿打丁玲呢,你要打她你回去打。这样,汤原农场就把二虎他们轰走了。

汤原农场开丁玲的批斗会时,工人们净给她评功摆好,畜牧队的一个技术员主持会议,以前丁玲很佩服他,他很有经验,到鸡场一看,就知道鸡有什么毛病,该吃什么药,丁玲经常请教他。所以一开会,他就给丁玲评功摆好,批判会开不下去了,就说下次再开,下次再也不开了。汤原农场有一个老工人,老雷头,山东人,丁玲在那里,他是看管监视丁玲的,对丁玲很好。有一次和丁玲闲谈,问起她可记得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丁玲说我可记不得了。老工人说我可记得,那天我正在缝衣服,你过来了,你说,哎呀,我今天没带眼镜,要是带了眼镜,我来给你缝。这个工人就记得这句话。

丁玲在汤原没受人身攻击,倒是宝泉岭的人回去打了丁玲。

后来我去汤原接丁玲回来,汤原他们也得做个样子,怕人家说是保护她。临走时他们给丁玲背上缝一块大白布,写上“大右派丁玲”。我们出来就穿上大衣,那时正是冬天,火车车厢里人也多。汤原的红卫兵送我们走。这个人是木匠,过去跟我们关系好得很,我们调离汤原农场的时候,畜牧队的队长还叫他给做了个大木头箱子,我们到了宝泉岭,这个箱子既当箱子,又当桌子。这个木匠担心宝泉岭的红卫兵还会欺负我们。丁玲在汤原,我在宝泉岭,这点不放心,所以我老想要她回来,希望两个人能在一块儿。可是回到宝泉岭,到了家一开门进去,我就有点后悔了。我想,丁玲在汤原不是挺好吗,我何必把她弄回来呢?也许丁玲在汤原还能得到保护。到宝泉岭我们不熟,呆的时间短啊,没有人保护我们啊!

丁玲是最早住“牛棚”的,1968年夏天,她就进了“牛棚”,进去了倒安静了。她进了“牛棚”不久,到了秋天,我也进了“牛棚”。住“牛棚”的时候,给我的生活费是15块,我是职工,丁玲是8块。我说这不对啊,我得找理由给丁玲增加生活费啊。找个什么理由呢?当时选民证都被他们撕了,介绍信什么的都没有了。我想出来一条,我说丁玲是公费医疗,公费医疗只有职工才享受。这样,造反派就去调查了,一查,丁玲的确是公费医疗,才给她增加到15块生活费。

丁玲关“牛棚”是个单间,有两个女将看着她。我们是个大间,就在丁玲的隔壁,上下两层铺。1969年春节,过年了,有的人可以回家过年,剩下几个不能回家的。我说,好啊,你们都有家可归了,替你们高兴啊。于是批斗我,说我说怪话。我说这不是怪话,是真话。我和丁玲说了,我们俩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现在我们俩都在“牛棚”,所以我们把“牛棚”也当做家了,那还不可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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