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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友邵洵美(3)

书籍名:《我的人生档案》    作者:贾植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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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洵美的岳祖父是清末的邮传部尚书盛宣怀,他的妻子是盛家大小姐。盛宣怀去世时,除去原法租界的大片房地产外,光现款就有三千万两银子。几个儿子都是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邵一家五口人,仆人倒有三十多个。他是英国留学生,在国际饭店没有建立以前,西藏路的“一品香”是上海最大的西菜馆和西式旅馆,他是“一品香”的常客。他那时每年过生日,都在“一品香”,因为他属老虎,他事前都向“一品香”订做一只像真老虎那样大的奶油老虎,作为生日蛋糕。到生日那天,这只奶油老虎摆在一只玻璃橱内,橱的四周缀满红绿电灯(因为那时候还没有霓红灯)。他过的就是这样的豪华生活。只是几次经营上的失败,他才家道衰落了。他说,他被捕前,作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社外翻译,虽然每月可先预支二百元稿费,但他仍入不敷出,往往以卖藏书补贴。那时外文书不吃香,一本牛津世界文学名著才卖一毛钱。而他就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外翻译,译狄更斯的小说,还是经夏衍同志力荐取得的。为此,他很感激夏衍的助人于危难之中的真诚友情。他告诉我,大约在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二九年间,他正在上海办“金屋书店”,一天有个朋友来对他说,有个叫沈端先(夏衍原名)的朋友是你的同乡(浙江人),刚从日本留学归来,生活无着,你是否可以为他出版一本书,接济他一下。邵洵美听后,欣然同意,接下由沈端先翻译的日本作家厨川白村写的《北美游记》一书后,马上拿出五百元钱付给沈端先。此事,邵洵美并未放在心上,但建国初期,邵洵美生活困难之际,夏衍却不怕惹出麻烦地及时给予他帮助,使他很是感动。临被捕前,《新民晚报》的朋友曾约他以他的家庭生活为题材写一部连载长篇小说《大家庭》,他觉得这个题材很像现代的《红楼梦》,可惜还来不及动笔,他就被搭进来了。

他患有哮喘病,总是一边说话,一边大声喘气。而他又生性好动,每逢用破布拖监房的地板,他都自告奋勇地抢着去干。他一边喘粗气,一边弯腰躬背,四肢着地地拖地板,老犯人又戏称他为“老拖拉机”,更为监房生活增加了一些欢笑。

因为我和他在“外面”有两面之谊,又都属于同一行业——文化界,所以我们交谈的机会就更多一些。当他得知我在解放前写过《中国近代经济社会》一书时,答应将来在外面相见时,将自己收藏的有关盛宣怀的资料送给我,作为研究材料。因为他比我晚进来三年,又为我带来了不少外面讯息。另外,我还从他那里知道,我的妻子任敏释放后,和他的小女儿同在一个出版社工作,往来甚频。他的小女儿和莎士比亚作品的翻译者方平的婚事,也是由我的妻子从中作伐而结合的。因为我们和方平也是朋友。他告诉我,方平的第一部莎翁著作译本《捕风捉影》,因为在翻译时得到过我的一些资料上的帮助,他在出书时写的序言中,提了一下我的名字表示感激,又托我转送胡风一册请教,为此“罪行”,一九五五年被人检举,下乡劳动了一年等等。

由于饥饿的监房生活,加上他的哮喘病日见严重,他对自己出狱的希望不免感到渺茫,甚至绝望。一次他竟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贾兄,你比我年轻,身体又好,总有一日会出去的。我有两件事,你一定要写一篇文章,替我说几句话,那我就死而瞑目了。第一件,是一九三三年英国作家萧伯纳来上海访问,我作为世界笔会的中国秘书,负责接待工作,萧伯纳不吃荤,所以,以世界笔会中国分会的名义,在‘功德林’摆了一桌素菜,用了四十六块银元,由我自己出钱付出。参加宴会的有蔡元培、宋庆龄、鲁迅、杨杏佛,还有我和林语堂。但当时上海的大小报纸的新闻报道中,却都没有我的名字,这使我一直耿耿于怀,希望你能在文章中为我声明一下,以纠正记载上的失误。还有一件,我的文章,是写得不好,但实实在在是我自己写的,鲁迅先生在文章中说我是‘捐班’,是花钱雇人代写的,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我敬佩鲁迅先生,但对他轻信流言又感到遗憾!这点也拜托你代为说明一下才好……”

一九六一年初夏,我调到另一个监房,想不到竟这么突然地和他分开了,而这竟又成为我们之间的永诀!

在“文革”“监督劳动”期间,有一次我问和我一块接受“监督”的潘世兹先生,知不知道邵洵美的情况,因为他们都是早期的留英学生。潘先生在调来复旦外文系以前,是圣约翰大学的校长,一九五二年院系调整时调来复旦,在外文系任教授,兼校图书馆馆长。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文革”中又被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受群众监督改造”,因此和我成了“牛友”。潘先生告诉我,他们多年没有来往了,但似乎听说邵洵美已从“里面”出来了,日子非常艰难,据说连睡觉的床也卖了,睡在地板上。我一边庆幸他终于活下来了,一边又不免为他的老境担忧。而当时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谈不到对他有什么帮助和关心了。一直到我平反后,他的在中学教英文的儿子来看我时,我才知道他在“文革”前就释放了,和他?夫妇一块挤在一间小房里艰难度日,挨到一九六八年在贫病交加中病故了。

为了纪念我和邵洵美的这段在苦难中结成的友谊,也是为了履行他在监房中对我的嘱托,我曾把这段邂逅写成专文在一个刊物上发表,现在把它校改后,写进我的回忆录,以为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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