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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曳澜看了眼丈夫,见江崖霜微微颔首,就欠了欠身道:“我去看看祖母和小婶婆。”
丈夫死了,按规矩做妻子的得在灵堂上守着。
但欧老夫人偌大年纪,又伤心老伴之死,谁也不敢放她真去那里跪守数日,所以秦国公亲自出面,好说歹说把她劝在后面屋子里歇着,由陶老夫人寸步不离的陪伴。
秋曳澜走到门口,就被在这里守着的胡妈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不要进去。
等了一会,陶老夫人一个人走了出来,看到她微微颔首,指了指不远处的厢房。
秋曳澜见她背都微微佝偻了,忙上前搀扶,两人一道进了厢房后,陶老夫人推开她手臂,示意她也坐:“事情太突然,你们也累了,如今没旁人在,不必拘礼!”
“谢祖母。”秋曳澜抿了抿嘴,在绣凳上坐了点,轻声问,“小婶婆还好吗?”
“老夫老妻一辈子,基本没怎么红过脸。”陶老夫人伤感道,“谁走前头,后面的那个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凭你们婶婆往日里多么坚毅果敢,这会也是难过得懵了!我在茶水里加了点安神助眠之物,好歹让她睡一会吧!”
秋曳澜听着鼻中一酸,微微扭开了头。
却听陶老夫人问:“如今你们都在这边帮忙,家里可有叮嘱过?其他事情也还罢了,你膝下三个孩子可都还小,不可轻忽了!”
“孙媳托付渠妈妈跟周妈妈照顾他们,命她们看好了门户,一切以顾好孩子们为重。其他的凭什么事先放着。”秋曳澜低声道。
“嗯。”陶老夫人揉着眉心,疲惫道,“这次实在不巧!水金偏偏又是生病又是查出来身孕,困在京畿回不来!不然有她在,即使只是指挥一下,何用这么多人手忙脚乱?”
秋曳澜抽了抽嘴角,轻声道:“虽则六婶伤心过了头,但有四伯母、八婶搭手,总还过得去。”
陶老夫人问了几句丧仪之事,面上掠过一抹失望,叹道:“果然过得去!”意思就是只是勉强过关而已,比起和水金在时,随便办什么事情都是妥妥当当周周全全,任谁都挑不出半点不是来,那真是差得远了!
这个话题秋曳澜也不好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就劝陶老夫人也要保重自己。
“我倒没什么,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生老病死都看过。”陶老夫人淡淡道,“你们倒要担心你们父亲!”
“父亲?”秋曳澜一怔,江天驰这会应该还没收到消息吧?
“你们父亲是你们小叔公一手带出来的,名为叔侄情同父子,他也有这点年纪了,早年你们祖父为了磨砺他,让他从士卒做起,冲锋陷阵时也受过几次重伤,北疆那边你也知道,很难不落病根……你们小叔公临终前特特叮嘱,自己离世的消息,务必缓缓告诉他,免得他悲痛过度。”陶老夫人摸了摸额角,不大舒服的样子,秋曳澜忙站起身,走到她身后,替她轻轻揉按。
“眼下这里没人,我也跟你直说了:你们小叔公没了,对你们这房有影响,不过,有你们父亲在,这影响不会很大。”陶老夫人闭目享受了会,才低声道,“但你们父亲万不可出事!不仅仅是十九还年轻,更因为如今的他,关系着咱们整个江家的根基……你们小叔公这次已经让你们祖父大受打击了,如果你们父亲也……我也不知道你们祖父还撑不撑得住?”
秋曳澜手指一顿,才继续,凛然道:“祖母说的是。”
“家里人都被十四媳妇给惯坏了,如今皆不是主持大局的料。”又过了会,陶老夫人睁开眼,拨开她的手,温言道,“你也去看着点吧,不然场面太混乱,叫你们祖父看见,没得又动肝火!”
……出了厢房,秋曳澜同守在外头的胡妈妈招呼了一声,带上门口的苏合朝前堂走去。
经过一条窄巷时,迎面一个麻衣少女领了两个丫鬟恰好过来。两下里彼此一望,那麻衣少女立刻欠身行礼:“十九婶!”
“徽芝!”秋曳澜微微颔首,抬手虚托了一把,“不必多礼!”
江徽芝比起庄夫人才回来那会清减了很多,虽然说她这年纪的女孩子大抵是瘦的。可似她这样瘦得看着简直一把骨头的实在不至于。
秋曳澜晓得她之所以如此,多半是心病——从前大房是江家最得意的一房,什么好东西好机会,只要他们觉得好的,都是他们的。就算是本来不是他们的,最后也必须是他们的。
而江徽芝作为大房的嫡长孙女,无论是江天骜夫妇还是江崖云夫妇,都视她如珠如宝。严格论起来,这女孩子的生长环境,比起江家唯一获封公主的江绮筝还尊贵。
然而这两年来情势急转而下,几次重要争斗中大房一败再败,甚至到了主母身死都只能含糊过去的处境。这样的落差,江天骜都老态毕现,更何况是年少的江徽芝?
“你太憔悴了,这气色看着实在不大好,得空还是请大夫瞧瞧,滋补一下吧!”秋曳澜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堂侄女,温言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还是好好保重才是。”
虽然说江徽芝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以说至少有一半责任在四房。不过秋曳澜对她也没什么怨恨之情……毕竟对于胜利者来说,要宽恕是很容易的。
而江徽芝如今见了面又恪守着礼仪没有怠慢不满的意思,秋曳澜就也关心了一句。
说完这句话她就想走了,毕竟类似的话,秋曳澜相信江徽芝已经听得不少,不多自己这句。
但江徽芝闻言却凄然一笑,道:“多谢十九婶关心!不过生死自有天命,保重不保重什么的,也没什么意思!”
秋曳澜只道她是在拿窦氏的死说嘴,也不生气,道:“你不为自己,也想想你父母兄弟,向来你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若是有个闪失,你说他们多么痛心?”
“若非为了他们,侄女早已不想活了!”谁想江徽芝闻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秋曳澜看出她不是说气话,不由微怔,心里就有点懊悔,随便一句关心,竟引这侄女说出求死的话来了,也不知道得开解到什么时候——要命的是她也不怎么擅长这类安慰,沉吟了会,才找到几句合适的话:“长辈之间的事情,你何必强去承担?我想大伯母九泉之下,定然也是盼望你好好儿过的!”
“十九婶想多了,侄女说的不是长辈之间的事情,而是侄女自己的事情。”江徽芝嘴唇微微哆嗦,忽然道,“侄女若说那次在宫闱里与陛下……既不是侄女自己而为,也不是侄女这一房做的,十九婶相信吗?”
秋曳澜有些吃惊,不想让江徽芝心生求死之念的,不是大房的败落也不是窦氏、江崖月的死,倒是这件事?
她思索的时间,江徽芝却误会了,举袖遮面,呜咽道:“我就知道您不相信……除了我们这一房之外,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
“不是的……”秋曳澜正待安慰她,但江徽芝已经没有信心再说下去,她掩着脸,扶着窄巷的墙,硬从秋曳澜身边挤过去,踉踉跄跄的跑远了。
“孙小姐!”她的两个丫鬟十分焦急,喊了一声,对秋曳澜匆匆施了一礼,“大孙小姐这几日心绪都不大好,有得罪怠慢十九少夫人的地方,还求少夫人多多担待!”说完赶紧去追江徽芝。
秋曳澜蹙紧了眉,扭头看向自己的来处——江徽芝匆匆忙忙的跑着,片刻之间就已经出了巷子,不见了。那少女的背影仓皇又落魄,毫无大家闺秀应有的雍容贵气,透着绝望和哀伤。
“少夫人,您看大孙小姐方才说的?”苏合在旁,疑惑的问。
“回头再说吧,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小叔公的后事。”秋曳澜摇了摇头,止住苏合,她自己心里却沉吟:“看她不像是说谎……如果不是大房也不是她自己的意思,难道真是谷氏余孽为了挑拨,故意坑她吗?”
忽然就想起了怀孕时陪婆婆进宫的那次,在御花园里撞见皇帝,“江家内斗不仅仅能够让谷氏余孽达到报复的目的,岂非更有利于这位摆脱傀儡的处境?”
如果情况属实的话,这可是大事!
“回头与十九说下吧!”秋曳澜这么想着,又蹙了蹙眉,“可是辛表妹已经做了皇后!以江家如今的权势,再换个皇帝倒也没有什么,但辛表妹要怎么办呢?”
这个手帕交的姻缘已经够悲剧了,她成为皇后到现在还不满半年,难道就要做太后吗?
而且,虽然她觉得江徽芝说的是真话,但演技这种事情谁说得准?万一是大房的计策,别有所图呢?
“这两日都太忙了,过两日吧!”秋曳澜抿了抿嘴,这样决定,“过两日不这么忙了,心情也平稳下来,看事情也能少带点情绪。”
才这么想好了,身后忽然传来江天鹤的声音:“十九媳妇!”
“五姑姑!”秋曳澜一愣,忙转身行礼,“您可是有吩咐?”
江天鹤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我方才看到江徽芝朝你来时的方向走去,你可遇见她?”
“是遇见了。”秋曳澜诧异问,“五姑姑要找她吗?”
“她方才主动来找过我了,我找她做什么?”江天鹤不屑道,“如今父亲去世,这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真不知道大房怎么教她的!竟打着过来祭拜的旗号,跟我夹缠不清……说什么根本没起过做妃子的念头,一切都是被人算计的!嘿!真那么不想做妃子,早先何必勾引陛下你说是不是?!”
秋曳澜这才明白方才自己不过略缓了缓回答,江徽芝为什么就大受刺激一样哭着跑了开去,合着已经在江天鹤这里受过一回羞辱了!
“你真是想不开,你也不想想你这五姑奶奶继承了江家人的秉性,是何等犀利何等落井下石不手软!你一个隔两辈的晚辈,平常也不以泼辣著称,也敢独自找她说话……这不是找虐吗?”秋曳澜心里叹息,却不承认江徽芝跟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装做惊讶道:“还有这样的事?侄妇倒不知道。”
“可不是吗?”江天鹤冷笑着道,“亏你们小叔公临终前还提到她,亲口叮嘱冰儿以后善待她呢!”
秋曳澜吐了口气:“果然小叔公临终前念念不忘记的是劝和。”可惜啊,只看江天鹤这样子,就知道济北侯这番心血是白花了!
“所以姑姑有事儿要求你!”江天鹤当然不是为了告诉侄媳妇,自己是怎么欺负甥孙女才拦下她的,说完事情经过,就毫不掩饰的道明来意。R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