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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林寺已经近在眼前,抬头望去,高高的台阶尽头就是云林寺山门,两人拾级而上,感觉像是走进了云雾中。
“我来的时候跟这里通过电话,知客僧已经安排了两间客房,我们住两晚,后天回去。”傅冬平带着任天真走进寺里。
寺庙不仅仅是出家人清修的地方,寻常人短暂来住,也是静心宁神的好所在,任天真一进寺里,听到和尚念经的袅袅梵音,再看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和参天的古树,心中一下子就安静了。
走进天王殿,正面是弥勒佛金身,而背面则是一尊手持金刚宝杵的菩萨,任天真悄声说:“那是护法神韦驮菩萨,昙花一现,只为韦驮,所以昙花也叫韦驮花。”
傅冬平看看佛像金身,告诉任天真,“这尊佛像是香樟木雕的,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从有云林寺开始,就有了他。”
穿过天王殿,走到大雄宝殿前的天井,任天真站定,问傅冬平:“我们要不要烧柱香?”“怎么,你要跟我拜天地啊?”傅冬平笑谑。
任天真耸耸鼻子,“谁要跟你拜天地,我是说烧香。”傅冬平笑:“想烧香你就去烧,干嘛问我烧不烧?我自然理解成你是想跟我一起烧香拜佛。”
任天真没理他,去找和尚要了三炷香,站在大雄宝殿外对着佛像拜了拜,才把香插在香炉里。
走进大殿,任天真跪在佛祖座下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许了个愿。傅冬平等她站起来,才告诉她,“我也许了个愿。”
彼此都没告诉对方许了什么愿,却在对视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傅冬平牵着任天真的手离开大殿。
找到知客僧,傅冬平报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知客僧带他俩去客房,并且告诉他们,寺里六点半开饭,到时候会有小沙弥把斋菜送到他们房间。
“看来这几天来吃斋的香客不多,他们居然亲自把饭菜送过来。”
“这里要花钱吗?”
“不用,我妈是居士,捐过一大笔钱给寺里,所以我们家里人过来这里,不管是住宿还是吃斋,都免费。”
晚饭吃得很朴素,只有两盘菜,白粥倒是盛了一大碗,还有雪白馒头,两人吃得很快,不一会儿一盘笋丝炒木耳也就见底,只剩了一点青菜,任天真推开碗,说自己吃饱了。
“你再多吃点啊,菜不够了可以让他们添,别把你饿着。”傅冬平边吃边说。“我已经吃饱了。”任天真拿起桌上的茶壶,见里面有热水,拿起白瓷杯倒了一杯茶喝。
两人都吃完以后,小沙弥来收碗筷,把桌子也给擦干净了。
任天真见他只有八`九岁年纪,干活却很麻利,问他:“你这么小就出家了?”小沙弥单手施了个礼,“我是孤儿,师父把我带大。”
傅冬平等小沙弥走了以后才告诉任天真,疯三那辆车已经驶入鹭岛境内。
任天真说:“我就说那个人已经到凤凰山来了,你还不信,白色的鹰并不多见,说不定就是同一只,而且我听说经过训练的鹰能帮着找人。”
傅冬平目光凝视着她,沉吟片刻,“你这么说,也有可能,所以我这次上山来找你,也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十五年前你父亲遇难的事我已经告诉老赵,让他帮忙查阅一下当年警方的档案,还有双榕村宝藏的秘密,我准备找机会也告诉他。”
任天真眉头微皱,却也想不出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妥,那个人能杀死疯三,之后又千里迢迢开车到鹭岛来追踪他们,只能说明对方非常凶残。
“老赵过几天会到鹭岛来办案,你想不想见见他?”傅冬平的目光渐渐多了几分探寻之意。任天真却回避了他的目光,“不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思忖片刻,傅冬平试探地问:“天真,你有没有……”斟酌着言辞,他看着她,“你有没有过明明做了一件事,但事后怎么也想不起来,或者说,事后没有任何印象,这样的经历?”
任天真疑惑地看着他,摇头。不知道是说她不记得了,还是说她没有过忘记自己做过的事的经历。
“为什么这么问?”
“刚好想到。”
傅冬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任天真聪明地捕捉到他眼里的一点疑惑,却装作没在意。
夜晚,寺庙里幽静到可怕,傅冬平半躺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见任天真一直趴在桌上往一个小本子上写字,像是在记笔记,问她在写什么。
“实习笔记。”任天真告诉她,自从到了这里,她每天都要写实习笔记。
“难得出来玩玩,回去再写不就得了。”傅冬平没想到这丫头如此用功。
“不一样,当天记录最有感觉,感觉是转瞬即逝的东西,过一秒都不一样。”任天真写得兴致勃勃。
真是又乖又可爱,傅冬平轻抚她的背,心想将来自己的子女要是有她一半用功就该偷笑了。拿起她的黑皮笔记本看看,见都是些数字和符号,猜到是记录天气变化的测量数据,没再细看内容,手指滑过扉页,视线被一首诗吸引。
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渐悟也好,顿悟也罢,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我独坐须弥山巅,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
一个人在雪中弹琴,另一个人在雪中知音,
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傅冬平看着有趣,笑着念出声来:“先是在雪山的两边遥相误解,然后用一生的时间奔向对方,我在一滴花露中顿悟,转身时又被自己撞倒,孽缘随缘缘缘不断,白云飘飘,一了百了,我一走,山就空了……若能在一滴眼泪中闭关,这一刻便不再多疑。”
乏善可陈的诗,唯一可取之处,是丫头写了一手好字。
故意念得抑扬顿挫,傅冬平还大笑,“这谁写的酸诗,不是你写的吧?说真的,这诗写得狗屁不通又矫情,如果你喜欢诗词的话,唐诗宋词比这种大白话的一样的诗强百倍。”
一番嘲讽把任天真惹恼了,悻悻地把本子从他手里抢回去继续写。
傅冬平见她脸都红了,这才收敛起笑容,半是劝解半是安慰,“天真,山不过来你过去,这样都不能打动对方,不是你努力不够,而是见山不是山,你明白吗?”
见任天真写字的速度慢了,像是若有所思,傅冬平心想,这丫头骨子里还是聪明的,而且肯去琢磨,不枉他花费这些心思。
估计她写得差不多了,他提议:“时间还早,我们去泡温泉吧,庙后面就有个温泉池。”
“可我没带泳衣。”
“怕什么,就我们两个人,又没别人看见。”
“那也不行。”
“你下水的时候,我转过去不看你,总行了吧。”
傅冬平执意要去泡温泉,任天真只好跟着他,庙里静悄悄的,她不想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
外面夜雨潇潇,两人打伞从寺庙侧门出来,去后山的温泉,傅冬平告诉任天真,这里是寺庙的财产,一般不对外开放,所以泉水很干净,也不会有外人来,可以放心泡。
“下雨泡温泉?”
“才好呢,有情调。”
任天真没有想到,云林寺后山的这个温泉修建得相当不错,不仅有换衣间,还有淋浴的地方。看到傅冬平换了泳裤坐在水里,任天真忸怩着,说什么也不肯下水。
水温非常适宜,傅冬平惬意地舒了口气,看到任天真站在池边,向她招招手。任天真原地坐下,把脚放到池水里。这丫头挺保守的,傅冬平不再勉强她。
夜晚的温泉只有一盏孤灯照明,雨丝落在水里,打在脸上,凉凉地非常舒服。
“我们在日本泡温泉的时候,也是男女混浴,中间只隔着一块板,互相还能说话。”傅冬平仰望着天空,被水汽一蒸,全身上下都是热的。
“我在电视里看过,日本的猴子也喜欢泡温泉。”任天真撩起一捧水,风凉凉的,手心却很热。
傅冬平看她活泼不少,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天真,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任天真正玩水玩到兴头上,猛听到他的话,很是诧异,“以前的事?什么事?”
傅冬平怕她察觉自己在探寻她的过去,想了个婉转的说辞,“就是你上学的时候,中学、小学,什么时候都行。”
任天真嘴角微微牵动,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告诉他,她的小学和中学生活过得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
“我上的是寄宿中学,一星期才回家一次,有时候两星期回去一次。”
“你和同学关系好吗,老师喜欢你吗?”
“和同学关系一般,我初中高中加起来才上了三年多,十六岁就考大学了,同学都比我大,我跟她们不是很谈得来。”
任天真回想起中学岁月,那是一段灰蒙蒙的日子,亲情和友情离她都很远,除了埋头学习和阅读大量书籍,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别的同学为了初恋甜蜜兴奋伤心流泪,似乎也没有感染她,她像是个活在真空里的人,每天独来独往,和同桌都说不了几句话。
“老师呢?”
“老师有好的,也有不怎么样的,特别是那种自以为是,明明自己错了还不承认的老师,遇到这样的老师,我不会因为我是学生就妥协,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傅冬平莞尔一笑,这丫头性格清冷,还是个倔脾气,不是安安分分听话的学生,估计老师当年对她也很头疼,但她有学习的天分,成绩好,所以老师们也奈何不了她。
“听你这么说,看来你在学校里很孤僻,每个班都会有这样的学生,只有在报考试成绩时,才不会被大家遗忘。天真,为什么你不敞开心扉交个朋友?初中或者高中,哪个女孩没有一两个闺蜜。”
任天真叹口气,“也不是没有,但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很脆弱,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因为一个男孩子,就有可能破裂。”
傅冬平想想就笑了,不得不说,一个又美又个性十足的小女孩,对各个年龄段的男人都是很有杀伤力的,上学的时候应该不少男生喜欢她,而她跟女生处不来,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泡了一晚上,上岸的时候,傅冬平把外套给任天真披上,“晚上风凉,可千万别感冒了。”兄长一般的关怀让任天真心头一热。
下山的山路陡峭,怕摔倒,两人牵着手。
“你喜欢白天还是夜晚?”任天真握紧傅冬平的手,问他。
“都喜欢。”
“我不喜欢夜晚,不着边际的黑暗,能产生一切让内心恐惧的东西。”任天真望着天边,月亮藏起来了,只有个灰蒙蒙的影子。
傅冬平怔了怔,反问她:“你心里也有害怕的事吗?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的。”
话听起来很有三分调侃意味,但任天真认真地说:“我当然会怕,而且害怕很多事。”
“最怕的呢?”
“失去。”
“你要这样想——”傅冬平停下脚步,轻轻拢着任天真的肩,看着她那张月亮般皎洁明秀的小脸,“夜晚是白天的延续,给了我们度过白天的力量。”
任天真看着他,目光纯净如水,思考他话里的意思。这似乎是他俩头一次深入交谈,有一种心灵碰撞般的契合,她忽然就感觉到,他是懂她的。
“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稻城亚丁。”
“去吧,伪文青都爱去那儿,还特想邂逅一个彪悍精壮的康巴汉子。”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
“好吧,那我也跟你说正经的,不如将来我们一起去,虽然我去过那里一次,也可以再去第二次。”
“那里和网上的风景照一样美吗?”
“美。”
“有艳遇吗?”
“有,一个丹巴藏族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傅冬平假装冥思苦想,嘴里念念有词。任天真信以为真,“真有?”
“有,想起来了,叫阿盎阿噶。”
“阿盎阿噶,这名字挺特别的,等我回去查查什么意思,我听说藏族人的名字都是有寓意的,央宗是好运,达娃是月亮,阿盎阿噶应该也是很好的寓意。”任天真看着他笑,“既然有个姑娘,你怎么没留在那里呀?”
“她不跟我走呀,心里有别人。”傅冬平轻声叹息,转移话题,“十点多了,回去就睡吧,明早我们要早起去后山看和尚们采春茶。我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叫我,我能听到。”
把任天真送回客房,傅冬平回自己房间,躺在床上,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画面,把在云梦山的经历重新组合了一遍,理清了一点思绪。
想了想,他打一个电话。
“白素,是我,傅冬平。”
白素很诧异,他竟然晚上十点多打来电话,嫣然一笑,“是你呀,找我有事?”
“听说你以前是心理医生,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傅冬平看了一眼门窗,确信门窗都是关好的,才开始叙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把被子盖在身上,山里比山下冷多了,又是雨季,到了夜间非盖厚被子不可。
白素耐心听完他的话,“你说的情况有点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我查些资料,过两天再联系你。”“请尽快给我回复,谢谢。”傅冬平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