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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住在距离赵王宫不远的大北城中,此处修建着供他国质子居住的驿馆,每位质子皆有一个独立的院落,虽地方不算大,其内一应用具却颇为齐全。阿琪正忙进忙外地将刘彻带来的武功秘籍及生活用品摆放规整。
现下驿馆中只住着刘彻一名质子,嬴异人父子并不在此处。因赵王恼秦王背信弃义,公然违约攻赵,遂将嬴异人从大北城的西北角迁到了南方。西北角多为达官贵人居住之所,而南方则是平民居住之地。在长平杀降事发之后,赵王甚至撤回了保护并监视嬴异人父子的赵兵,任其自生自灭。当然,若是嬴异人父子想要随意逃出邯郸,也是不可能的。
将周围的环境大致熟悉了一番后,刘彻换了件较为朴实的衣衫,抬脚便往南方走去。
如今距离那日使用‘佛光普照’恰是第七日,刘彻需得过了今夜三更天方才能动用内力,是以此行并未动用轻功。
他知道今日出门并不妥当,但只要想到嬴政与他住在同一个城中,他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脚。手,不自觉地探入衣袖内,反复地抚摩那块玄色的令牌,感受着其上凹凸不平的字样。他原以为,有生之年永无机会与嬴政过招,曾经深恨身不逢时,如今,当真与嬴政处于同一座城池中了,反倒觉得有些不真实。
从大汉到战国,从蓟城到邯郸,一路行来,走马观花,所见所闻皆如一梦。有些东西,必须亲眼证实,心中方能安稳。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阿琪追在他身后急急地道。
“你可知秦国质子住在何处?”看着阿琪因茫然而睁大的双眼,刘彻摆了摆手:“罢了,朕自己去找,你莫跟来。”
大北城的南面嘈杂而拥挤,是邯郸最为鱼龙混杂的地界。刘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他该从何处找嬴政?现在,只怕嬴政还不叫嬴政,而叫赵政吧。
随手拦住了一名妇人:“可知赵政住在何处?”
那妇人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眼中溢出浓到稠腻的憎恶:“你是说那个贼秦家的小贱-种?我知道!”说着,她伸手指着一条巷子:“从这里走到头就是了。你也是上他们家寻仇的吧,小娃娃?你可得小心点儿,那小贱-种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忒能打,上次把我小儿子的牙都打掉了好几颗……”
刘彻自妇人口中迸出‘小贱-种’三个字起便一直紧锁着眉头。长平一战后,赵国家家出殡。他虽知道妇人有理由迁怒嬴氏后人,却无法容忍旁人在提起嬴政时一脸轻贱。嬴政,曾是他少年时的憧憬,青年时的目标,中年时的对手,暮年时的遗憾。虽然他们如今素未谋面,但嬴政对于刘彻,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问清了嬴政的住所,刘彻再也听不下去,不等妇人说完,便已抬脚向着妇人所指的方向走去。不知为何,今日的巷子似乎格外漫长,他的内心也格外躁动。最终,他停在了一座破旧狭小的宅子外,踮着脚向内看了看,发现里面没人。
不在吗?
刘彻心下有些失望,下一秒,却感到脑后有一阵劲风袭来,刘彻赶忙侧头避开,却见一个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孩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他穿着一身粗麻衣衫,脑后本梳着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圆发,因为打斗而散开,颇显凌乱,一张瓷白的小脸上满是淤青,额角甚至还有着血丝。此时,他正用凶狠的眼神看着刘彻,漆黑的瞳眸因为生气而变得晶亮耀眼,像是一头正在捍卫自己领地的小兽,凶悍地跑上前拦在刘彻与大门之间:“从我家门前滚开!”
“嬴政……”刘彻喃喃道。
不知为何,他几乎一眼就肯定了,面前站着的,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身后又传来一阵骚动,犹如兵荒马乱,刘彻回过神,他注意到身旁的小赵政几乎是瞬间就警惕地左右张望一阵,亮出了利爪。血滴从他的额角落下,为他染上一抹瑰艳。
原来,不知何时,小赵政家门外的空地已经被十几个孩子团团围住。
“杂-种!有爹生没爹养!”
“你爹是贼秦后人,贼秦都是虎狼,你们全部都该被烧死!”
“你娘是个女表子!也不知跟过多少个男人!你是女表子养的小贱-种!”
“贱-人,为我爹偿命去!你们秦人都是凶手!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爹也不会死!”
……
都只是半大的孩子,却用仇恨的目光注视着小赵政,用他们所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来辱骂他,攻讦他。小赵政同样也仇恨地望着他们,喉咙口有着压抑的低吼,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折断他们的脖子。
他们开始朝他丢石子和泥巴,大的小的都往他身上招呼,小赵政全然不顾四面八方而来的石子,朝其中一人的方向扑过去,却在踏出一步后被刘彻拦腰揽在怀中。刘彻伸手往小赵政眼前一抓,再张开时手中便已握了一枚棱角锋利的石子。若是刚才任由小赵政扑上去,这枚石子一定会刺入小赵政的眼睛,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刘彻和小赵政站得太近,在这功夫间已有几块泥巴招呼到刘彻的身上。刘彻冷哼一声,迅速地接住了几人弹来的石子,反掷回去。他只是暂时不能动用内力,身手可没退步,在投掷‘武器’方面还是很有准头的。
“哎呀!”
耳边传来几人的惨叫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倒底的声音,让剩下的人有些畏惧:“你,你为什么要帮这个贱-种,你也是坏人吗?”
“你这臭小子,居然阻拦我们!小心我告诉我爹,让他把你抓起来!”一个约莫九岁的男孩色厉内荏地喊。
刘彻紧抿着唇:“滚。”
明明只是很平淡的一个字,却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那低沉压抑的感觉,让人感到有些窒息。十几个小孩子都被吓得楞在原地,有一瞬间,他们甚至以为自己会被杀死。
片刻后,小孩们吓得哇哇大哭,嚷嚷着要回去搬救兵,便作鸟兽状散。
刘彻的唇角抿成一个嘲讽的弧度,想不到,他竟也会有欺负小孩的一天。
“你…为什么帮我?”小赵政有些迟疑地问道。
“不为什么,想帮就帮了。”刘彻淡然道,只是他的内心,却不像他表现的这般平静。
“随便你!”小赵政倔强地撇过头:“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还有……那些人也许真的会回来。”
“朕…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你还是赶紧处理一下伤口比较好。至于那些人——你觉得,我会怕么?”
看着眼前狼狈的小赵政,刘彻的心情颇为复杂。
尽管他心中一向将嬴政当作自己的对手,但他实在无法将面前别扭而倔强的孩子与炎雷令中那道剑意的主人联系在一起。
对嬴政,他有憧憬,有战意,将之视为毕生对手,可面对眼前的孩子的时候,他的心中却有一丝微妙的怜惜。
“不用了。”小赵政将用衣袖随手往额间一抹,注意到刘彻不赞同的眼神,闷闷地道:“家里没药材了,今天出去打的黍米也撒了。”显然,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心情相当低落,像是被落水的小动物一般,垂着小脑袋,看上去蔫蔫的。
刘彻一把攥住小赵政的手腕,带着他往刚才来的街上走:“药铺和粮店在哪儿?”
“你干嘛,放开啦!”
制住某只张牙舞爪的小家伙,感受着手中几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的腕子,刘彻蹙眉,若是嬴政一直这么瘦小,自己可怎么与他比武?他记得,当年看到的‘嬴政’还挺壮实的。看来得想办法把小家伙喂到那个程度。刘彻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在小赵政的引路下,刘彻顺利地找到了药铺。
见是赵政,药铺老板眼也不抬,声音平平地道:“伤药在左边第三格,自己去取。”显然,赵政是这里的常客了。
刘彻注意到,赵政在面对药铺老板时脸蛋上难得没带着警惕,药铺老板仿佛也并不觉得让嬴秦后人在自己的店铺里抓药有什么不妥,态度疏松平常。
很难得啊,刘彻想。
眼见小赵政欲从干瘪的钱袋里掏钱,刘彻赶忙阻止:“我来吧。”
在小赵政的面前,他几乎一直自称为我。虽然如今小赵政还是一名幼童,还没有成长为未来的嬴政,刘彻仍与其以同等身份论交。若没有嬴政留下的剑意,就没有当初的刘彻,如今不过是倒了个个儿,由他刘彻来见证嬴政的成长,有何不可!
当刘彻掏出一把精致的尖首刀递给铺主时,感觉铺主斜斜地看了他一眼,便有些纳闷:“怎么了?莫非不够?”
“笨!尖首刀与明刀乃燕国货币,甘丹刀、平首刀和小直刀才是赵国货币,你若要换货币,需得往城西南方走一趟。”小赵政一面取钱,一面弓着身子将刘彻拱开。
刘彻竟难得有些赧然,此时七国的货币还不一致,每到一个国家就需兑换一次货币,他居然把这个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