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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德·尕德先生一直到接近午夜的时候才回到他的庄园。
下车时他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走路都走不稳,必须让身边的保镖扶着才能站稳在自家大门前。然而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怎样的丑态,还不停挥手让保镖离开。
“回去吧,回去吧你们。”他对保镖们说,“让我吹吹风。”
有个敬业的保镖对此有不同意见,但是他的同伴指了指外面那些和他们格格不入,来自半翼雇佣军的家伙们,用这个说服他和他们一起离开了。
查理德·尕德先生就这样一个人大汗淋漓地站在门厅前。他看着庄园前庭的蔷薇花园,那些修剪整齐的漂亮灌木,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池和喷泉,以及那些他过去不怎么在意的种种小细节——从花坛边冒出来的小野花,台阶瓷砖对称完美的花纹,等等等等……
他想到,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为这些找一个女主人。
他没有为这样一个漂亮的庄园找到女主人,而他可能马上就要失去这个庄园了。
查理德·尕德先生今晚赶赴了几个宴会,和一些过去和他交情很好的官员或议员进行密谈。然而就像某句东大陆谚语说的一样,当你富裕时,人人不介意送你一朵花,但当你贫困时,他们连根火柴都不会给你。查理德觉得自己正在面对他人生中最艰难的困境,而曾经和他互称兄弟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出手帮忙。
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查理德先生就这样愣愣地观赏目前还属于自己的庄园,一直到他发现有些不对。
按照道理,他们一回来,管家就会得到消息,应该会打开门迎接他才对。
然而查理德·尕德先生在大门前站了这么久,高原的冷风快要让他感冒,府邸里却依然没有传出一点动静,仿佛他忠诚的管家并不在里面。
难道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萨克逊的人将管家绑走了吗?
查理德·尕德先生心里一惊,不顾自己有些发软的手脚,跌跌撞撞推开沉重木门,进入府邸中。
门厅里留着昏暗的灯光,他隐约听到陌生的声音在说话,想也不想就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声音距离他并不远,就在大门厅后面的小客厅,查理德·尕德在冲进去之前还从展览架上抽出一把他收藏的古代铁刀,决定一进去就向那个绑架管家的人头上劈下去。
他进去了,如同一个冲锋的骑士,长刀抽出刀鞘时发出让人牙酸的呻.吟声,在灯光下展现着它锈迹斑斑的身躯,查理德·尕德用力把它往下劈,然后——
然后,青锈长刀被两根手指死死夹住,不能再往前一毫分。
“老爷!”他的管家惊喊,“您做什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和管家交谈的客人挑起眉。祂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查理德·尕德手背上,然后将查理德·尕德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慢慢地把青锈长刀从查理德·尕德手中抽离。
“真是危险。”客人说,“喝了多少酒?”
话说完,客人把长刀丢到一边。而惊觉自己忽略老爷返回的消息,管家愧疚地指挥机器人送上热水和毛巾,他把查理德先生按在客人对面的座位上,在道歉同时叨唠则让主人注意身体。
等喝完一杯热水,酒精上头的查理德·尕德先生终于清醒了一些。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他对面那位银光闪闪的客人。
是昨天出现在甜品店里,更是被警察追查的那个叫撒的古怪人。
今晚,撒先生的打扮更古怪了。
有着商人本能的查理德目光首先落在对方头上的额冠上。白银并不是多么昂贵的金属,但漂亮的设计能提升其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就像现在这一件——它打造成嶙峋细枝模样,互相纠缠着,束成一捆,造型非常自然。而正中间的祖母绿更是点睛之笔,生机勃勃地发亮。
在评估这枚祖母绿品相的时候,查理德·尕德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他连忙正神,但念头总会被客人身上的织物,或者客人的脸给吸引过去,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没在意。他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客人低声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将他猛地炸醒。
客人说:“昨天的礼物你应该很满意。”
回忆起那场意外事故的查理德·尕德挺直背脊端坐。
在这个让人迷糊的夜晚,他终于表现出作为一个集团首席执行官应该有的素质。中年人目光如狼虎,死死注视着他的客人。
“您想说什么?”
“不要这样紧张,”撒偏了偏头,“我只是来为你提供帮助。”
“……哈。”
查理德·尕德昨天还觉得眼前的人是一个有些窘迫的年轻人,但今晚,他认同他管家的意见,觉得这个有着美丽面孔的家伙会带来危险。
虽然他替这个年轻人做了伪证,因为他突然对司法系统感到失望,同时他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观点——如果银发青年是个罪犯,那他不至于为孩子的食物发愁。
查理德·尕德认为撒是个好人,但是,他同样很危险。
“那又有什么关系,”撒说,“你需要帮助,而我给你帮助。”
“托比,”查理德·尕德转过头对管家说,“替我送客。”
“老爷,为什么不听他说一说呢?”管家说。
幸运硬币救了查理德·尕德一命这件事,已经让老管家叛变了阵营,更何况此刻查理德·尕德的确需要帮助。
“托比!”
“查理德先生,”撒截住他的话,“你不能拒绝。”
从银发青年口中吐出的命令有着奇特的音质,听上去比人声更像是空灵的乐器,查理德·尕德恍惚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银发青年的眼睛似乎……在发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攥住查理德·尕德的心,他没注意到自己的额头上冒出细密冷汗。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使用神威有什么不对,撒握住中年人颤抖的手。
祂带着笑意说:“星星们马上要启程往北方去,诸神会乘着它们去云上圣堂,问候众神之母玛利亚卡……今天是个好日子。”
一边说,祂宛如主人一般,带着查理德·尕德和他的管家穿过府邸的中堂,穿过重重尖拱门,来到庄园的后庭。
查理德·尕德愣愣地看着他家的后花园……他的蔷薇花园。
娇嫩的蔷薇们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植物——不高,甚至能说是低矮的,长着圆形而宽大的叶片,叶子和茎干上覆盖着细细的绒毛,在月光下仿佛是一层白霜。
“来做弥撒吧,”他听到银发青年在他身后说,“财富的信徒。”
查理德·尕德甚至不知道弥撒的准备是什么时候做好的。
他曾经参加过圣教廷的天主弥撒,当然,他并非天主信徒。但是在圣教廷的信徒囊括了各个阶级后,参加弥撒是一种有效的扩宽人脉的方式,对商人们来说更是如此。查理德·尕德对天主并没有敬畏之心,弥撒上繁重的仪式一直让他抱怨连连。除了礼成后,那是商人们最活跃的时候,每次查理德·尕德都能发出一整盒名片。
他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毕竟谁都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
但这个晚上,查理德·尕德有点不确定了。
是为什么呢?是因为酒精依然在对他的大脑产生影响吗?还是因为管家临时拿来的熏香味道太浓郁,以致他快要窒息产生幻觉?或者是这不停的祈祷和下拜消耗掉他的体力,使他头脑浑噩?有那么几秒钟,祈祷期间,查理德·尕德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距离他很遥远的地方注视着他,甚至在对他说话。
这一定是错觉,他只是……他只是对眼前的困境,感觉太过无力,因此希望……希望能有什么力量,神明也好,外星人也好,希望有什么力量能将他救赎。
查理德·尕德喘息着,又一次跪在潮湿的泥土里,亲吻面前不知名的植物。
抬起头时,他觉得自己可能由于低血糖的缘故有点眼花,以至于看到了很多金黄的,鲜红的,金黄的,鲜红的……
查理德·尕德瞪大眼睛。
整个花园里,整个花园里的植物,那些突然出现在他花园中的长着毛茸茸叶子的植物,一瞬间,全部开花了。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花朵,看起来像是合拢起来的贝壳,或者是过于丰厚的一边嘴唇。有着饱满形状的花瓣是金黄色的,上面遍布鲜红的斑点,当风吹过,花丛摇晃时,查理德·尕德以为自己看到了无数金币在向他招手。
“……这是什么花?”他喃喃说。
“荷包花,带来财富的花朵,”虚无缥缈仿佛来自天边的声音说,“我的信徒,你见到这花,就应如见到我一样。”
而银发青年在查理德背后说:“最后一步了,说出你的名字,说出你的证词,告诉她谁为了获取财富使用了不义的手段。”
风吹得满园荷包花飒飒的响。
遥远的声音说:“太阳和月亮会告诉我被指控者的证言和事实,不得在我面前说谎。”
撒:“明天午夜之前,她会做出裁决。”
“我会做出裁决,”遥远的声音说,“有罪者有罪,无罪者无罪。”
“无罪者会得到她的恩宠。”撒说。
“有罪者将失去他的财富。”遥远的声音说。
“来吧,”两个声音合二为一,异口同声说,“在财富与金钱之神的面前,说出你的证言。”
***
虔诚的信徒会得到神明的注视。
只是,在苏醒于这个时代后,撒并没有感觉到祂过去同伴们的气息。
可能在玛那粒子逐渐变得不活跃和贫瘠后,祂的同伴们在祂之后也接连陷入沉睡中。
沉睡的神明无法回应信徒的祈祷,哪怕查理德·尕德是个再如何符合财富之神教义的信徒,也是如此。
但在撒帮忙后,查理德·尕德的祈祷足以唤醒神明。
通过这一天的观察,撒相信得到无罪裁决的会是查理德·尕德,不过商人都是财富的信徒,只有虔诚信徒和伪信徒之分。查理德·尕德和萨克逊·比曼,以及他们两人身后商会的竞争都属于财富的领域,撒可以为一方提供帮助,但祂不能代替财富之神审判。
没关系,财富比祂更擅长这种事。
万事都已具备,只等到明天西大陆财团联合举办的晚宴上,结果便会知晓。
打着哈欠的撒偷偷溜回他和二号的房间。
怀着不炫耀就会死的心情,很想把今天事情告诉二号的祂打开门就喊:“二号,你……”
撒的动作停顿在那里。
值夜班的保镖们应该换班了,但是二号并不在房间里。
连莉莉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