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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两两的戍卒回关。
正值佳节新岁来临之际,不说朱门高墙内是白雪相映欢声笑语,清贫的小瓦房里亦是温馨一片。
黑羌不过年,匈奴也不过年,普天之下似乎除去大汉外,就没有对这年关有异样之情的外族人,托了这帮贼心不死的蛮子‘福’西陲戍卒亦是不能回家过年,但每逢年关叩近,凉州官府总会往西陲边境上运送数百辆载满酒肉的马车,也算给这帮常年驻守边疆的大汉将士过年了。
可距离新年已经可以扳着指头来算,几道绵延直长的官道上,仍是不见往年一刻不误的车队,这桩说大不大的小事,无疑又给西陲戍卒心头上无声的沉重一击。
八峰堡内,吴沙江的大帐中,褪去甲胄的老将军围在火炉旁伸手取暖,怀中还揣着一壶凉州特有的寒潭香,周茂君躺在案床上小寐,而李义则捧着一本出自天水云府的儒家经典,盘膝坐在光亮处默默翻页。
今日严丕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朝廷特使面前不亢不卑,让吴老将军对他大为改观,对某些对这绥边将军不利的小道消息,吴老将军心里也没之前那么上心了,还特别差人去请严丕来他帐内饮酒,但却被严丕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给拒绝掉,老将军倒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纳闷,心里琢磨不会是后悔没答应那年轻特使的话中有话?
侯霖的出现只算是给这三位西陲重将添堵,眼下更大的麻烦是西陲边境粮草已然不支,十万张嘴可不是好打发的,军伍之中,若论起重要性来,排在首位的不是兵器,更不是甲胄,而是粮草,故而才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说法,按《六韬》所书,大军不可一日无粮,不可半日无水。俗谚更有当兵吃粮,吃粮当兵的粗俚之语。
这十万戍卒不同州府郡兵,有战事操戈,无战事务农,西陲既无田可耕,更无能闲下来耕田的兵卒,十万人的口粮都靠凉州官府和冀州漕运来支撑。
比起侯霖大刀阔斧的挖墙脚,这粮草之事更是燃眉之急,没了粮食,在精锐的将士也发挥不出战力,更何况西陲两万骑兵,人马各是一张嘴,难不成啃完雪在吃沙子?
吴沙江忧心重重道:苍城失守的军报已经送到各处,陇右郡二十三城皆沦入叛军手中,其中包括了四座粮仓,原本等年关一过,最晚初三就会有粮草运往咱们西陲,可现在看来基本无望了,我已经差人火速赶往平沙城,看梅忍怀愿不愿意分出一部分粮草起码让咱们先顶上一阵子,不过嘛……”
李义听到吴沙江开口,轻轻放下手中书道:“不过不要抱有太大希望,对么、吴将军?”
吴沙江沉重的点了点头,李义接过话茬开口道:“天水郡富庶不比塞外粮仓的陇右郡,又是这隆冬岁末时节,就算他梅忍怀有洒豆成米的本事也无法变出几万石粮草,本来就是最难熬的时候,节外生枝出了这遭、唉!”
性格火爆的周茂君假寐难眠,听到后猛然从床榻上爬起来,一拳砸在结实的案板上道:“那也总不能让我西陲将士饿着肚子来和黑羌打仗吧!人就算能受得了,战马能行?”
李义合上书,用平整的松木枯叶做签塞到恰好翻到的那页,淡淡分析道:“梅忍怀率先考虑的肯定是那朝廷名义实则私兵的天水郡府兵,几万张嘴能吃剩下多少?就算运往我西陲又能够一营将士几日?凉州无粮,那就只能向朝廷去借,可如今函谷关守将于一锐谋逆,渭水河的漕运定然已经被截断,最快能从冀州顺水路进凉州的捷径也就没了,再者这一来一去少说要一月之久,到时候恐怕窖里的米缸都得让人给分食了。”
吴沙江一挥手,满脸烦闷道:“李义,你小子鬼点子最多,想个办法最起码得让将士们把这个年踏踏实实的过完,黑羌已经数月没有大动作,按照他们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性,春分时必然要大举起兵抢上一通。”
李义一脸无辜,苦笑道:“吴将军,我又不是神仙,哪有本事在这天寒地冻里给你找粮食去,不过确有计策两条,一是差人前往益州蜀中讨粮,益州可是座大粮仓,天下米斗一石,益州独分其三,休说十万人的粮食,就算是五十万人,一样拿的出来!只是凉州与益州隔着昆仑山脉,自景运年间古栈道就不曾修缮,若说一两百人爬山越岭也能通过,可要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边修栈道边运粮食,没有半年完不成。”
周茂君笑骂道:“那你说的不是屁话,要是我们能撑住半年,还需要去益州借粮嘛!”
李义竖起指头轻摇,另一只手摘下腰间那白羽蒲扇,作起名士风流的摇扇姿态,惹得两位老将军无奈。
“第二计嘛,到时能解当下之患,黑羌抢了我们这么多年,咱们也没少出兵去剿灭黑羌的族营,只是嫌弃这帮蛮子兜里还是家里都是穷到叮当响,往往一趟收成还不如出兵花费的人力物力,不如……”
吴沙江一拍大腿,替李义喊出道:“抢他娘的黑羌蛮子!”
李义点头,蒲扇摇晃的幅度跟着大了些。
“只是黑羌穷苦人所皆知,想要能抢够十万大军的粮草,只怕东羌郡外方圆百里内所有黑羌营寨都凑不够。”
吴沙江站起身来,不假思索道:“蚊子腿在小也是肉,能抢多少是多少,总不能等到粮仓见底了在想办法吧?”
三人正准备商量如何出兵时,侯霖推开营帐外的吴沙江亲兵,不等禀报闯了进来。
吴沙江面色不善,正要出口讥讽却没想到侯霖先开口发问道:“吴老将军可知北塞匈奴虎视眈眈,燕阳铁骑日日死人?”
“吴老将军可知函谷关守将于一锐谋逆,凉州七郡已成孤州一座,外忧内患,大厦将倾?”
“吴老将军可知反贼霸王手握二十万青壮,割据武威陇右两郡之地,对凉州其余五郡势在必得?” “吴老将军可知凉州境内遍地枯骨,百里无烟,余者相食,人不为人?”
“吴老将军又可知宣威将军田泽墨勾结武威金家欲以起兵自拥,割地称王?”
五问如晴天霹雳,侯霖以雄厚的铿锵之声义愤而发,吴沙江当场怔住,连李义手中蒲扇都停了下来,一脸惊异的直视侯霖。
吴沙江脸色阴沉,前四问不过他知,可最后那一问,却让这位纵横沙场几十余载的老将张口不能言。
李义反应最快,比起在城楼上那浅笑如常的待礼,此时就如同换了一副面孔,轻飘飘道:“侯特使何出此言?可知诬蔑朝廷重将是何罪名?就算你在长安如鱼得水,我西陲五人同气生枝,一封奏书表于天子,你一样吃不了兜着走,若是为了分化我五人关系,这等拙劣伎俩未免有些小觑我们了吧?”
侯霖板着面孔,丝毫不惧,从怀中抽出那封田泽墨贴身装着的信函,甩给了吴沙江,厉声道:“田泽墨已伏法当诛!”
周茂君站起身,指着侯霖破口骂道:“你大胆!就算他田泽墨真有此心,也是要上报兵部由天子下诏责罚,你一个小小的使臣,连督邮都算不上,如何敢擅杀边陲重将!”
说完周茂君就一把抓住横放在枕边的佩剑。
“是我杀的。”
周茂君刚抓住剑鞘的手一抖,抬起头,看见谢狄春弯下腰走了进来。
吴沙江一字一顿的默念信函所书,读到最后双手已是颤栗如抖筛,颓然靠在支撑营帐的木柱上,嘴里不停的嘀咕:“他田泽墨怎敢做出这等诛九族的事情……”
侯霖火上浇油冷笑道:“吴老将军仔细看好,信函上可不光他田泽墨一人名字。”
这下连李义都双目呆滞,看着小小营帐中其余两名西陲五庭柱,心里已是了然。
“这不可能……”
侯霖一把夺过吴沙江手上信函,拍在李义的胸口上道:“李将军难道连金家特有的竹宣纸和印玺都不认识么?”
三言两语间,除了谢狄春外,三人俱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如何也想不通,被誉为西陲这替凉州七郡遮风挡雨的五根粗壮庭柱,怎么就突然断了两根。
先兵后礼的侯霖一改刚才激昂振奋的语调,低声道:“吴老将军,我侯霖已经是全盘托出,不管你信或是不信,还是心中尚有一丝幻想,这铁证如山的事实就摆在面前,实不相瞒,我奉天子口诏出使凉州,已有半年之久,数次险些丧于贼人之手,不管是这封密函上的白纸黑字,还是于一锐谋逆,亦或霸王,都只是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的起手式。”
侯霖加重口气道:“这大汉江山、是真的摇摇欲坠了!”
这种放在哪里都为大逆不道的言语,让三位将军心头如同被一口洪吕大钟敲击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