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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贾府后门仆妇们住的地方,周瑞一家和余信一家都围在周瑞家里坐着。余信家的心直口快,撇着嘴道:“我才不管这些主子们的龌龊,只要有我一口饭吃我就知足,奴才不值钱,做谁的奴才不是做。”
周瑞家的和余信家的都是陪嫁进来的陪房,在这府里自没有赖大和赖嬷嬷的体面,不像赖大出了贾府还有赖尚荣在外头,还是个官身。被王夫人和凤姐儿牵连被清查出府之后就没了进项,如今见府里热火朝天几万几十万银子流水似的淌自然眼热。
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的手段,又有如今种种二房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可不认为王夫人会败,还等着依附旧主。“放你娘的屁!赖大要不是跟过原先老太爷,能做到管家,叫蓉哥儿那辈的小主子们喊赖爷爷?赖嬷嬷要不是老太太陪房,赖尚荣那小子能叫老太太放出去还有了官职?都是老太太发话撵出来的,看看咱们,再看看人家。老封君老太爷的做着,姑娘千金万金的养着,爷们依旧做官发财,府里还是媳妇儿子做主。宰相门前七品官,你就没听过?还做谁的奴才都是做,你怎么不投到赖尚荣的门下去,那也是个官身呢。”
余信家的没话说,撇撇嘴,心里想着:呸,谁不知道捡个高枝儿攀攀,这不是眼看着自己旧主子不行了过来找你攀上二太太,不过是说个好听的话儿,你倒是拿着棒槌认作针了。
周瑞却是在对着余信后悔,“还是赖管家看得长远啊,儿子求了恩典放出去做官,府里的根基也没丢了,小儿子闺女还是落到了府里。瞧瞧,如今能大把大把捞钱的还不是人家儿子媳妇闺女女婿。当初就不该看着做个良家人体面便求了太太把姑娘小子的都放出去,再体面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依附着府里权势过活,出个丁点的差错连个帮扶的都没有,主子想施恩惠都没的地方。我家丫头她那口子的铺面如今可难喽。要是但凡家里还有个在府里头的,太太心里看重咱们,你说这古董玩器哪还会用到别家,这一回赚的就够他们半辈子花用了。”
余信“吱儿”喝了口酒,摇头晃脑的道:“呔!你这话也忒虚了,如今定下来往府里送古董的没你家女婿?我可是听说了,贵妃娘娘的亲娘二太太亲自定下来的,谁敢替换下来?!我们家才是真苦呢!旧时主子以前说的多好啊,你替我办事,我以后亏不了你们。如今呢,丁点儿的差事没有。”
“嗨,如今哪里能跟以前比。若是以前,古董玩器怎么说我家女婿也得占大头。如今呢,好几大家子一起送进来,太太不过是提了提,正事还得是爷们管着,能有多少赚头。”周瑞道,“不过是比那些至今说不上话还没差事的强丁点子罢了。我记得你家小子也在外头支了铺子倒腾些玩意儿,可有府里用得上的?”
余信道:“我正愁着呢。我家小子好几年前就求了恩典放出去,求爷爷告奶奶的开了个布庄子糊口,没什么多好的货,也就一般人家用的。咱们还管事的时候,就算府里爷们姑娘的衣裳用料咱们不敢肖想,就是那些副小姐们的也用不上咱们的料子,可毕竟还有那么些的粗使的婆子丫头小子,一季四套衣裳下来也尽够了。如今可好,自咱们出来,这府里踩高捧低的那些人就上了劲了,再不用了。”
余信眼圈都红了,接着又道:“眼看着府里银子流水一般的淌,偏咱家都要饿死了,我这心里啊真是不服气。你说我和我家里的尽心尽力服侍了一场,脏事烂事也不管丧不丧良心的只要主子吩咐了就去做,倒还落得个这般下场!好哥哥,我今儿说句实在话,求你在太太跟前美言两句,也不用多好的差事,便是要披挂在树上做花叶的差事给了我们家也是好的。我也绝不让哥哥白忙活,以后铺子里的两成收成给哥哥打酒喝。”
周瑞轻咳一声道:“我们倒是无所谓,穷点儿穷过富点儿富过,酒么有就喝没有大不了不喝。只是我家里那口子头上那位我们倒不好开口,若是一件半件差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若是长久的买卖……虽说太太宽厚仁慈,可咱们也不好不表示,是不是这个理儿?”
其实这些都是大家默认的潜规则,谁的奴才若是用了府里的名头庇护,必得有所表示。要么是直接孝敬头上的主子一份子干股,要么就是逢年过节有所表示。
余信连声答应,“应该的应该的,若能活命,必拿出三成孝敬主子。”
事儿就算是说成了。
周瑞家的隔天就进去给王夫人递话,“是余信和余信家的,到了家里来求,说是以前做了不少丧良心的事儿,被赶出府里也是活该,不敢求太太饶了他们,只是抬抬手给他们碗饭吃。他们愿拿出三成来孝敬太太,虽不多也是他们一家子的一片心意。还说,以后必听太太吩咐,就算做不了多得力的活计,好歹还认识不少婆子奴才小子丫头,在外头跑跑腿也便宜,若是太太看他们还能用,方便的时候好歹收进来,还能抬轿传话扫地。”
王夫人转着念珠轻声道:“从大姑娘的喜事儿出来到如今,忙得我头昏脑胀,也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偏凤姐儿身子骨儿从生了巧姐儿也是不好,也不能帮上我多少,就是她手里的那些事儿还得抬了平儿来帮着。修园子的事儿如今都是大爷二爷领着珍儿琏儿他们在管着,我不过是看着哪里不妥当多说一句。可是咱们家向来是积善之家,既然求到你那里了,我也不能真看着他们全家没了活路。这样吧,你去告诉余信家的,让她去跟珍儿说,就说我说的,府里缠绕花木用的绸缎料子就从她家小子铺子里拿。我也用不着他们怎么样的谢我,在外头好好的就成了,有什么信儿多听些,别再跟那会一样到让咱们成了聋子瞎子,外头翻了天里头还统不知道,辱了府里的名声。”又问:“你家可还好?可有生计进项?丫头小子们可还好?”
周瑞家的一一说好,又表了忠心。
王夫人再安慰道:“我知道你的苦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本来老爷已经存了芥蒂,琏儿和凤丫头又不知道让哪个迷了心智,老太太亲自发话,就是赖嬷嬷和赖管家也受了责罚,我也不能这个风头上冒犯老太太和老爷。且先等等,我忘不了你们一家子的好处。”
周瑞家的欢天喜地连声应是。心里得意,这府里终究还是得二太太当家的,受一时的委屈算得了什么,总会有更多的好处找补回来。
也是赖大的面子大,尽管被一撸到底,碰到省亲这样的大事,照样被主子们恭恭敬敬的请来。依着贾珍的话说,“人这一辈子谁还能不犯点错,何况这回的事本怪不到赖管家头上,不过是下边儿的人糊涂犯错,再加上外头的小人算计,为了保住府里的名头这才亏待了他们一家子。如今娘娘得封贵妃,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胡咧咧。赖管家到底是曾经老公爷手下得力的,经见的多,请了来出个主意长长眼也是好的,大事上有咱们,小处的东西还得用那些处置惯了细物的才好。再有,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打扰,赖嬷嬷是老太太跟前的,又经历过接驾的事儿,那些摆设规矩的最是熟悉,请了来也能指点一番。”
贾珍这个族长发话,旁支别房的人谁敢说话,唯一有资格插话的荣国府一房也只有贾琏不服,可是偏轮不到他说话,赖管家赖嬷嬷又有老太太做靠山,还能如何,只得忍着。
赖大得了信,真是说不出的得意。“琏哥儿那小子再做耗又能怎的,小细胳膊还能拧过大腿?他老子尚且不敢怎么的,他倒好,没三根毛就想飞了。”又嘱咐他媳妇,“说着点下头的,府里忙乱也不能忽视了宝二爷,伺候好了宝二爷往后的好处多着呢。”
赖嬷嬷也说:“说的是,伺候好了宝玉就是得了老太太和二太太的眼,也是全了贤德妃娘娘的心,谁不知道娘娘在家的时候最疼宝玉。”
赖大家的大包大揽道:“且放心吧。虽说我不在府里头,说的话还是管用的。特别是当家的管事的信儿放出来,哪个还敢不服气。”
赖尚荣喜气洋洋道:“我如今也是官身,宅子铺子田地都能随意置办。我想着,府里头建的大园子咱们比不得,倒是也可以建个小花园子,让妹妹们和几个姐儿平日里也有个去处。”
赖大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也有些心动,不过顾忌着刚犯了事,看向赖嬷嬷让她拿主意。要说有谁最了解老太太的心思,赖嬷嬷称第二没谁敢称第一。
赖嬷嬷想了一会儿,点头赞同,“倒是可行,她们小女孩子家家也到不了别处,建个花园子也好,等到了夫家也不会跟那些没见识的一样眼见小。先预备着,等娘娘省亲之后咱们再建,建好了也可以请老太太、太太们、姑娘们来逛逛。”
赖嬷嬷既这么说赖大的心里就有数了,也就有了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