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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楚慕林的声音,顾倾语不由停下身,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见状,楚慕林顿了顿,才再次开口:“刚才,抱歉了。”
他之前的举动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并没有恶意。更何况,徐江这小子已经指着他的鼻子数落半天,说的他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其实,对于楚慕林现在的心境,倒可以用抢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争风吃醋的行为来解释。只可惜当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日后等他终于明了这一切,才发现早已经太迟。
对于楚慕林的道歉,顾倾语并没有感到动容。此刻他是真心的也好,假意的也罢,她都不在乎。
嘴角勾起浅淡的笑,顾倾语的眸光似雪,清朗微寒:“不必。”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已经不是一句抱歉所能化解的。
觉察到顾倾语对自己的抗拒,楚慕林也不再言语,他可不是一个会把热脸往人冷屁股上贴的人。倒是徐江,早就乐得屁颠屁颠地追着顾倾语去了。
“伤口还疼吗?”瞧着徐江笑容满面的样子,顾倾语倒是觉着心情放松许多。
“哎呀,没事儿。”徐江毫不在意,心里乐得开花,他终于能跟小沈宇搭上话了:“你要去将军那,我送你。”
闻言,顾倾语不禁放慢脚步。和煦的阳光在她的身上投下一圈朦胧的光晕,如墨的青丝上涤染了金色余辉,闪亮亮的直接晃进徐江眼里。这一刻他反倒觉着,眼前的沈宇比那明亮的日光还要耀眼。
“将军把我安排到周大人手下了。”
“啊——啊?”徐江好不容易回过神,却被顾倾语的话惊到:“好端端的干嘛要去周大人那?”
“听他手下的人说周大人不光脾气不好,臭毛病也多,一天到晚就知道摆着张臭脸,就跟谁都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无妨,”顾倾语笑得眉眼弯弯:“我想去他那儿。”
徐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垂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好吧,那你自己保重。如果周大人对你太过苛刻,记着去找阿元他能把你弄回来。”
“徐江,”顾倾语凝眸想了许久,目光终于落在徐江脸上:“他日不管我与楚慕林关系如何,我都拿你当兄弟。”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与楚慕林站在敌对的立场,到时候只怕徐江会夹在他俩之间左右为难。可不管怎么样,徐江这个朋友,她都交下了。
“那是自然,”徐江咧嘴一笑,抬臂在顾倾语的肩头轻轻给了她一拳:“小子,咱俩当然是好兄弟。”却不曾想到,他俩是兄弟,也只能是兄弟。
纤细的玉指取出几张薄薄的书信,匆忙略读后又被她夹回书中。借着帮周大人整理文书的空档,顾倾语已经把能找到的文书全部翻遍,只可惜收获甚微。
从周大人给皇帝送上的折子,可以看出此人好大喜功,骄奢器小,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能。若不是因为他是忠义侯的女婿,只怕此人很难爬上今天的位置。
顾倾语长如蝶翅的墨睫轻颤,认真地思考起目前的线索。对于她父亲的死因,周大人一直含糊其辞。就连给皇上的奏章中也只是模糊的写着他两人曾经一同饮酒,结果第二日顾尚书就暴病身亡,而圣上似乎也相信了这一说法,没有继续深究。
可是按照根叔的说法,顾尚书死后脸色一直透着红晕,如同盛开的桃花,经久不褪。如果顾倾语没有猜错,她父亲绝对不是死于简单的酗酒,而是——中毒。至于下落不明的左澜,无疑有了最大的嫌疑。
周晔一进营帐就看到顾倾语站在桌边偷懒,不由皱起眉头,心下不满:“你愣着干嘛,快去把饭打来。”
“是,大人。”顾倾语把头一低,急忙退了出去。还好,现在周大人并没有对她起疑。
由于周大人是朝廷重臣,背后又有忠义侯府这座靠山,军中没人敢怠慢他,所以他的伙食也比将士们要好出许多。韩将军手握重权,极具声望,尚且与大家同锅而食并没有另开小灶。周大人与之相较,自然失了人心,背后没少被人诟病。
今日的菜色不错,腌好的腊肉配着猪油炒了满满一大盘,卖相极佳,看得人们食指大动。不过这是给周大人备的,还没有人敢偷吃。
这边顾倾语刚替周大人布好菜,只见他面色阴沉地放下筷子,指着盘中腊肉怒声道:“炊夫是怎么搞的,肉老成这样还怎么吃!”
周大人本就对驻守边疆这份苦差心怀不满,一路上没少借题发挥,此时更是小题大做,袖子一扬直接将菜扫到地上:“告诉他们,重做。”
顾倾语看着满地狼藉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将沾满灰尘的腊肉捡回餐盒,低声应了一句后,便撩开帐幕走出去。她怕自己再多呆一刻,就会忍不住把手里的餐盒砸到周大人的脸上!
外面的将士们行军赶路疲惫不堪,尚且只有肥肉野菜果腹,周大人却随便毁掉其他将士们求而不得的菜肴,实在令人气结。心中不管有多么不满,顾倾语知道她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忍。
兵贵神速,除了扎营休整,他们这一行人总是在火急火燎的赶路,眼下终于接近华朝的边境。此地人烟稀少,背景荒芜。再往前走过飞沙乱岩,深入腹地,另一片繁华乐土就会展现在眼前,那儿就是一直对华朝虎视眈眈的北遥国。
而眼前的黄沙孤岩,是阻碍北遥国进犯的第一道屏障。他们这支队伍的责任就是行至边疆,保护边境的城池,化为百折不屈的力量,守护着华朝的数百年来的基业。
今日,他们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只需跨过眼前的峡谷就能到达边境小镇,在那里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担。可是越接近目的地,韩将军的神色就愈发凝重,冥冥之中某种预感,演变的愈发强烈。
两侧孤峰高耸,黄石岩壁上不要说劲松藤蔓,就连杂草也未生一丛,整座山看上去光秃秃的有些可笑。飞沙席卷着漫天尘土呼啸而来,吹得人们灰头土脸,衣服皱起,再不复之前的平整。
稀稀落落的马蹄声与沉稳疲乏的脚步声交相辉映,一同踏进这甬道峡谷。这儿还是华朝境内,北遥敌军断不会在此出现。就在大家都怀着这种认知的时候,楚慕林却听到义父低沉果断的声音:“有诈。”
韩泽的话音刚落,只听两峰之上杀声大作,黑压压的人头涌动将巨大岩石争相推下山崖,冲着崖下将士们直直砸去。
战马长啸人慌乱,这场变故来得太快,有些将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巨石击中心口,吐血而亡。
此处有埋伏,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清楚这个事实。
韩泽毕竟是从战火与死人堆中崛起的名将,即便到了现在也能最快的认清目前形势,迅速做出判断:“列阵,杀出去!”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冲出去,只怕会更加棘手。
军中将士们抽剑举矛,尽全力格挡,只为杀出一条血路,留下一线生机。就在大家奋起反抗的过程中,漫天箭雨划破空气,狰狞的向队伍袭来。
那一天,顾倾语的目光所到之处遍野鲜红,她看到无数的年轻将士倒下去,却再也没有站起来的一天。有些人明明早上还带着微笑冲她打过招呼,现在却变成一缕孤魂,死在箭矢乱石之下。不管他们是谁的亲人、儿子、丈夫,日后都会化作森森白骨,埋葬在这暗无天日的峡谷中。
耳边呼喊,杀声混作一团,为了活下去,她只有拿起剑拼死抵抗住疾驰的箭雨,护住身边有可能知晓她父亲死因的周大人。痛呼声忽然响起,顾倾语眼睁睁地看到一支箭飞速袭来射入周大人的胸口,将他射下马来滚落在地。
顾倾语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周大人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慌乱中有人一把扯住顾倾语,强有力的臂膀拼命将她捞起来:“沈宇,你没事吧?”
是徐江的声音,顾倾语挣扎不开徐江的拉扯:“放手,我要救周大人!”
看到如此急切的顾倾语,徐江不由怔住,在这个人人为了活命而拼死躲避的局面下,竟会有她这样忠心护主的人。
“周大人我会救,你——我更会救!”说话间徐江已经用身子掩住顾倾语,抢先她一步冲到周大人身边,可还不待他将周大人扶起就有箭矢穿透他的胳膊,鲜血顷刻间就染红了他的衣袖。
而徐江却像没知觉般,只是低低地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将周大人拖上马背,自己一个翻身漂亮的跨到追风背上,在拉起缰绳的那一刻,弯腰冲顾倾语伸出手:“快,拉住我。”
刚刚将手交到徐江掌中,顾倾语便被徐江一个大力拉上马,她还没有坐稳,在慌乱中只有死死地抱住徐江的腰。
徐江的声音自前面传来,沉重沙哑:“坐稳了,驾——”随后用力拉紧缰绳,赶着追风如同流星追月般“唰”地冲出去。
追风本就是汗血宝马的混血,关键时刻跑起来四蹄生风,毫不含糊,轻易地就将那些乱箭甩在身后。
耳边风声凛冽,似是哀嚎,叫人颤抖生畏。一支银箭划破长空,追着顾倾语他们而去。顾倾语只觉着头顶一松,束发的发带竟被箭头齐齐挑断。
下一刻,三千青丝挣脱束缚,被呼啸疾驰的冷风席卷,洋洋洒洒地抛向天际,如同温润上好的墨色锦缎,在这片腥风血雨中绣出最动人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