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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外,古道边,一个灰蓬蓬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下,车帘撩开,在老仆的搀扶下,黄子澄走下了车驾。
“到头来,还是只有你一人相送啊。”黄子澄看着眼前的学生,苦笑道。
“老师。”黄观躬身一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摆了摆手,黄子澄笑道:“不要多想,老夫只是一时感慨罢了。”
“老爷。”老仆把马车停在一旁的树下,走了过来:“老爷,再等等吧。或许是咱们走的太匆忙了,所以各位大人还没有赶来?”
“匆忙吗?尚宾怎么就赶来了?”黄子澄似乎真的看得开了,一脸的不在意。
黄观宽慰道:“老师,您的嘱托与教导,学生记下了,您放心,学生不会让你失望的。”
“随心,随缘吧。”黄子澄看着黄观恭敬地样子,叹了一声。似乎有些疲倦。
官道上,一个独眼大汉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这边,试探的呼喊一声:“黄大人?”
“哦?”黄子澄循声望去,却有些不太认识。但既然这独眼汉子称呼自己为大人,或者是什么旧友?当下点头道:“不知阁下。。。”
“我?”独眼汉子迈步走来,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我叫李毒,娶你性命之人。”话音刚落,袖间一柄尖刀滑落“噗嗤”一声,正扎进黄子澄的心口。
“你。。。是。。。”这个谁字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黄子澄带着满面的疑惑,倒在了地上,鲜血滴落。
“老爷!”老仆惊叫。
“额。”黄观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啊啊啊啊!!!!”
“杀人了!!!”
“救命啊!!!!!”
路人惊呼四散。而李毒,三晃两晃,好似一条游鱼,飘然而去。
。。。。。。
道衍的指尖在桌上的地图上点指几下,随后划过:“黄子澄离京,到底是皇上的老师,多年的恩情,皇上心中再是厌恶也好,畏惧也罢,也掩不了心中的愧疚。若黄子澄在这时候死了,东厂和锦衣卫的指挥使必然会被招入宫中。一来一去,再加上一番训斥责骂,少说也要废去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就是我们的机会。
三百偷天,冲击东厂衙门,沿路制造混乱,余下的事情,自有贫僧来做。今日,就用你们的命,来换世子的生机。你们可愿意!”
“无怨无悔!”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顶着炎炎烈日,无言提刀,向着东厂冲去。
多年前的那个重阳节的夜里,一世英雄的凉国公带领着大军冲击了京师,最后却被先帝爷从容地镇压,在那以后,人们的心中渐渐的有了一个错觉,那就是在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任何的强梁恶贼都不过是跳梁小丑。没有人能打扰他们快活的小日子,他们可以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可如今,在人们享受着宁静祥和的时候,青天白日,又出现了一群恶鬼,不,更应该称呼他们为魔,杀人魔,老弱妇孺,无所不斩,慌乱和躁动的气氛开始在这整座城池中肆虐。
“杀人。。。啊!!!!!!!!”七旬的老翁倒在了地上,
“救命!啊!!!!”
“快跑,快跑!”一位母亲在倒地前奋力的,想要将自己的孩子再推得远些,声嘶力竭的呼喊却不能阻拦身后的脚步。S
抬脚,落下,无数人从她的身上踩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自己孩子无助的哭泣,也被人群推到了地上。。。
趋吉避害,是动物的本能,而人,首先也是一种动物,狮子冲入羊群的时候,羊群会乱,会跑,会嘶喊,人也是一样。
怜悯,同情,与自己的姓名相比,什么也算不上。
嘶吼声好像边疆的烽火,有人呼喊,自然就有人听到,杀戮的信息慢慢的扩散。
应天府的差役狗屁也算不上,早就躲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们还在等待着上司们统一意见,真正能做出有效的应对的,只有锦衣卫与东厂。
纪纲和云铮入了宫,但这不代表便没有了做主的人。
南京城里出现了一群只知杀人的疯子,这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传到东厂的时候,黑猫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走出大堂,纵身跃到屋顶观望着远处的骚乱,片刻,眉头皱起,旋即冷笑:“看样子是冲着咱们东厂来的?”
“等指挥使的消息还是直接让手下的孩儿们杀出去?”周不言低声道。
“都不用,咱们就等着好了。”黑猫笑了笑,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督主调走了几百人,但咱们东厂也不是就空了。借着地利,咱们守株待兔就是了,那帮老百姓,死的再多与咱们东厂又有何干?”
夜雨泽四下张望一下,也道:“那边锦衣卫似乎也派出人手往咱们这边赶来了,瓮中捉鳖最是稳妥,只是不知这帮疯子到底想做什么。”
“管他呢。”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黑猫手上转动着一柄小刀:“杀光了就行了呗。”
随着三位司主命令的传达,东厂的番子带刀提剑,缓缓聚集在大门外的街道上。
黑猫走出了天牢,却没有人注意到,东厂的三档头,皮铁心,走了进去。
毕竟是东厂的三档头,身份是真的,自然也不会阻拦他在天牢中的巡视。七拐八拐的下到了天牢的第九重,阴暗潮湿还带着一股子臊臭的味道让皮铁心不由得扇了扇鼻子。
三丈开外,一个人影盘膝而坐,长发披散着,遮住脸,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皮贴心皱眉看着那铁栏杆后边的像鬼多过像人的黑影,走了过去,一边搜还一边说道:“道衍大师进京了,今日动手营救世子,需要你的帮忙。”金丝锯连连扯动,对着马三宝身后地上的铁链使劲,但总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断开,皮贴心笑嘻嘻的说道:“你腰间的铁箍子,我打不开,钥匙在黑猫的手中,但把这铁链锯断,应该也就不耽误你的行动了。
督主不在,你的功夫逃出去应该不难。大师有令,让你冲出去,杀光沿途所有的看守,不要纠缠,火速赶去宗人府,剩下的事情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喂,给点儿反应,还活着吧?”
“死不了。”修罗的呢喃,嗓音有些尖细,一双细眼,红的发紫:“快点儿,咱家等不及了。”
。。。。。。
“什么声音?”宗人府的一处凉亭之中,李景隆和徐辉祖正悠闲地品着茶。隐隐的听到远处的喧嚣吵闹,徐辉祖不由得皱眉。
“谁知道呢。”李景隆也露出一脸疑惑的样子,耸肩道:“管他呢,反正与你我无关。”
“是啊,与你我无关。”
徐辉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子消沉。
想想也是,毕竟是将门之后,自幼随的父辈学的一身武功韬略,身世显赫,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富贵闲人,宗人府的宗人令,好像一个笑话一般。
似乎是感受到了徐辉祖的失落,李景隆状似无意的开口道:“先帝对咱们这些将门之后防备甚深,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鸟尽弓藏的事情,古往今来又不是头一遭。只是没有想到,今上即位,却依然无改,未免让人寒心。”
沉默片刻,徐辉祖挥了挥手,端起茶杯:“说这些做什么,平白地坏了心情。若是有酒,愚兄当自罚三杯才是。”
说到这里,远远的一个圆润富态的身影走了过来,一摇三晃,散发着一股子酒气:“大哥,李老弟,原来你们跑到这里来了,倒是让我好找!”
“你怎么喝成这副样子?”徐辉祖看着自己的弟弟,失笑道:“快快喝几杯茶解解,上好的黄山毛峰,快把你那酒壶扔了。”
“喝茶哪里比得上喝酒。”徐增寿脸色通红走到近前,伸手接过大哥递上来的茶碗也不喝,抖手倒在地上,随后又给满上酒:“大哥你尝尝,下边孝敬的女儿红,香的很,小弟特意给你留了几口,生怕回头被你挑了理。”
”好好,我喝,我喝。”徐辉祖推托不过,也是感念弟弟的一番心意,昂首将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徐增寿问道。
“好酒,确实好酒。”徐辉祖伸手擦去嘴角的酒渍,连连点头。
“当然是好酒。”徐增寿也笑了。
“我说徐老二。”一旁的李景隆故作不悦:“有好东西也不带上老弟我,太不讲究了吧?”
“哼,”徐增寿瞥了李景隆一眼:“这是我给我大哥带的,就这么几口,等下回再得了好的再说吧。”
“下回?下回得等到什么时候?”
“还说我?上回耍钱你赢得我裤子都快没了,也不说留点儿情面,现在还好意思和我要酒?”
“好个徐老二,还和我记仇。”李景隆伸手点点徐增寿:“我赢了你的钱,你不给我酒喝,那咱们可就算是扯平了啊。”
“再说再说。”徐增寿再度把徐辉祖的茶碗满上:“大哥,再尝尝,就剩这点儿底儿了。”
“好好好。”徐辉祖端起茶碗将酒送到嘴边,还没喝,却猛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这酒。。。”
“哗啦啦”
茶碗落在地上,碎做几瓣。徐辉祖人也向后倒去,却落入了徐增寿的怀中。
此时再看徐增寿,还是通红的脸色,只是眼中哪还有一丝醉意?
“唉。”小心地将徐辉祖伏在桌上趴好,徐增寿叹道:“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对是不对,只希望大哥醒来了不要怪我。”
李景隆起身在徐辉祖怀中掏摸几下,摸出一块令牌来看了看,随手扔给徐增寿:“等事情完了,你一走了之,顺便也就把所有的罪责背下。皇上就是再怒,但毕竟咱们两家都是有免死金牌的,皇上也没有办法。
别想太多,你做的都是对的。于公而言,鸡蛋总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大哥不甘不愿的把宝压在朝廷,而你再投了北平。不管这天下最后到了谁得手中,你徐家的富贵都是跑不了的。”
“于公于私?”徐增寿反问道:“那于私呢?”
“于私,朱家欠咱们的太多了。”李景隆的脸色阴沉下来:“若是没有机会便罢,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咱们收点儿利息,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李文忠的话中却是涉及了一桩旧事。话说当年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得了急病,朱元璋亲自探视之后命淮安侯华中负责医治,结果治了不到三天李文忠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朱元璋又是憾哭又是追封,命锦衣卫严查,最后得出了华中下毒的结论来。
毒害当朝的曹国公,华中便是有一万颗脑袋也留不住,谁知朱元璋却只是降低了华中的爵位,将其家属逐至建昌卫,其他医生及妻子儿女都被斩首。
也就是说,华中这个主谋最后保住了性命,反倒是一干从犯人头落地。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可没人敢反驳,也没人敢抗争,即便是李景隆,也只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不公的结果,因为这最后的判决是洪武皇帝所下,他还不想死。
杀父之仇的隐忍,不是真的将苦果咽下,而是在等待着报仇的时机。从那一天起,李景隆变了,英姿勃勃的将门虎子变成了京中大名鼎鼎的第一纨绔,锦衣玉食,美酒佳酿,玩鹰斗犬。朱元璋曾无数次将他召入宫中责备,但李景隆却看到了朱元璋眼底的笑意,那是一种“算你识趣”的眼神。
李景隆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是等不到报仇的机会了,可他遇到了朱棣。李景隆恨朱元璋,而朱棣则嫉妒朱允炆。这就是机会,银钱的结交不过是一个笑话,堂堂的曹国公又怎么会缺钱?但他看到了朱棣的诚意。
徐增寿摇摇头,没有搭话,将桌上李景隆的茶杯拿起,一饮而尽,随后便大步流星的向着院外而去,手里边紧紧地攥着那块令牌,紧紧地,甚至指尖都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