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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跟在青灯之后,灯下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影子的主人此刻左摇右摆,木偶人一般时停时顿摩擦着脚步。前方路边的青灯亮起一盏,那穿着道袍的木偶人就向前挪动一步,身后的一盏随即熄灭,像是有人在给他发号施令。
余念突然想起有一种疾病也是要依靠地上的光点才能让病人向前行走,通常是由病人的医师手拿一只强光电筒,在病人前方照亮一个落脚点,光点不能太大,以免给病人造成困惑反而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而病人也只能跟着前方的光点落脚,因为身体颤抖不止,没了光点只能寸步难行。光点就像是地上的小虫子,病人以为自己只是在踩小虫子玩儿,其实回头一看,已经跟着那光点走了很长的路。
这病的学名就叫帕金森综合症,又叫震颤麻痹——而余念眼前这位身着鹤氅的毕大仙人,因为吃了倒头饭而深陷幻影之中,这失魂落魄,任由厉鬼折腾摆布的样子,比重度帕金森患者还要让人大跌眼镜。余念在一旁翻白眼儿,看着也是醉了——还算他福大命大,他这一夜要真如先前打算独自留守那刘老头子的家中,这会儿跌入深渊,身上装备再多的家伙也是救不了他的!那再过几天,村里就又能请上一个新的道士开坛作法,道士问,这棺中是何人呐?村里的人答:就是您的前任,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进我们村儿跳大绳儿的人。
余念叹气,眨眼间,春来已经走到了河沟边儿上,看样子那俩鬼是要旧技重施——当场溺死他,再把尸体一扔,栽赃陷害给河里涨水这码事,神不知鬼不觉!村里前前后后溺死的人,大概都是中的这个招数吧!
余念在夜色中紧随其后,春来已经几下脱了鞋子,看样子是要准备进去了。余念再仔细一看,那白天里宽敞的河道夜色中看起来却只是一条浅浅的水沟,涓涓细流,叮咚作响,清新诱人,泛起的小浪花儿里还有青草的香味。余念一阵神情恍惚,再一看,刚刚的青灯竟然全都燃点了起来,像是聚在一起要开个什么热舞派对,照得水沟灯火通明,跟大白天一样——白天的河水浪涛汹涌、危机四伏,而眼前的情形却完全不一样,余念闭了闭眼,生怕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春来此刻的脸上更是洋溢着春光,沟里的水已将他的鞋袜沾湿,他即将抬腿走向水沟深处。
不行!绝不能让他下水!
余念已从黑暗中窜了出来,眼看春来悬在半空的脚就要落下,她正要高声呼喊,空气中突然一股力量将其束缚住,让他无法挣脱,牢牢地将其固定在岸边,不让他随心意再往前踏入半步。余念不明其中,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春来身上的鹤氅!
那道袍果然不假,这个贪图钱财的毕春来,有时候昧着良心在七宝斋的柜台里兑些假货,骗骗那些刚入行的新人。给自己用的东西却丝毫不马虎,样样都是正路子的宝器,这鹤氅不知道又是他从哪儿淘来的仙物!
余念见机,事不宜迟,春来虽然不跟着往水里走了,但要是那水势涨上来了,春来照样会被淹死!先不管那么多了,余念已经冲到春来跟前,要奋力将他从浅水沟里拉回大路……
……
安卓浑身抽搐了一下,醒了!
刚刚吃下去的那坨饭,一大古怪味儿,他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食道开了闸,他从驾驶座上一开门,哇哇吐了一地。
“那个死老头子给我吃的什么鬼名堂,”他一边擦拭脸上一边抱怨,“放了多久的残羹剩饭拿去回锅?!”他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泥巴,“可恶!车子陷在泥地里了还不够惨吗!欺负我们这些出门在外饿肚子的人!不如拿去喂狗!”
安卓口中臭气熏天,他接着骂道:“狗还不一定要吃呢!”但一说完,又觉得别人毕竟一片好心,大热天没注意食物保鲜耳音,这样说人家也不太好。他伸展下四肢,骨头接缝处发出咔咔的声响,他扭扭腰,抬抬腿,像是一会儿有机会一展身手。
“咦?余念和春来呢?”
他回头一看,车子里面没人,火也熄了。车身上明晃晃的罩着一门符印,一看就知道是余念起的。
难道出事了?!
他扫视一周,果然在两点方向不远处看到半空中漂浮着两道绿色的火焰。
鬼火!
安卓已大步奔去,风在耳旁呼呼吹过,离那鬼火越近越是扑面而来逼人的煞气。
那鬼火见他赶来尽然丝毫不加逃窜,在半空中上下起伏,左右游移,像是在挑衅。
安卓赶至跟前,那鬼火不理不让,好大的胆子!安卓又俯身见那鬼火的下方啪哒啪哒滴着水,把那下方的土地浸润得油亮油亮的,抹一小撮在指尖,黏黏腻腻,透着一股尸臭。
妈呀,是尸油!
安卓后退两步,难怪这两火在道边如此旺盛。他知道,现在起手灭了这鬼火虽轻而易举,但并没有丝毫用处——鬼火是阴界的探灯,能将阳间里的人引入歧途。这鬼火在安卓看来虽是一团诡异又惹人心烦的绿光,但在中邪的人看来,那可是富丽堂皇明亮惹眼的两排天灯呢,走在下面就跟在大白天里一个样,情不自禁就会跟在后面走啊走啊,等到灯灭再一睁眼,那可就吓人咯!
安卓起眼要见那鬼的真身,但四周不见鬼影,只有不远处水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安卓跑近一看,果然是余念和春来,两人在河水中撕扯,神情怪异!
怎么打起来了!?
安卓再一走近,河水已伸至脚下——安卓惊讶这水已经漫到了三人白天站立的地方!——涨潮了,而且速度非常迅猛!
“喂,你们俩干什么呐!”安卓边跑边叫唤。
但两人好像没长耳朵,继续在水中厮打,难道余念和春来都中邪了?这鬼火果然厉害!
安卓再一细瞧,余念竟然是在为春来脱去衣服!就是他那精贵的不得了的道袍!春来在跟前胡乱挥舞着手臂,既想要摆脱那道袍,又想要摆脱余念,看样子,他一门儿心思只想往水里钻。
这邪中的可是够深!
春来要是意识尚在,天塌下来也是绝不会脱去道袍的——白天里情况一危险,他就跟缩头乌龟似的立马钻入鹤氅,把自己扣得严严实实,下大雨也不肯脱下来给三人遮雨。他们现在一个死活要脱衣服,一个死活要帮人脱衣服,他俩这不是中邪了是什么!
安卓右眼眼下灼烧得厉害,他向右一转头,余念的身后正有一个硕大的鬼影站立,拉木偶绳儿一样牵动着余念的一举一动。
等一下,那鬼影怎会有四只手!
安卓指尖用力一撮,两掌平摊,丹田一股真气涌起直上天灵盖儿,随即一道天光跃出,像夜色中的信号弹,升至那鬼影的顶上爆出一抹光亮,而那鬼火被那天光一照射,在一旁开始偏偏倒倒,像是受了一阵狂风,似有似无,几近熄灭。
他看清楚了,那不是一个,而是两鬼的叠影。那小鬼骑在它母亲的肩头,在余念的背后手舞足蹈,高出她一个头来!
中邪的人通常一闻鬼师的人声就能清醒过来。当下最紧要的是,先叫醒余念和春来!
“余念!春……”
这个春字才刚叫到一半,安卓身后一人死死将其嘴巴捂住!
这下好了,三人都在奋力挣扎,只不过一人在岸上,两人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