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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达琳一早就打开FBI的资料库, 找出汉尼拔·莱克特的卷宗。
整理文件的探员将嘉莉·怀特的记录放在了第一位。照片上的少女, 双肩内扣, 脊背微驼,看向镜头的眼中写满了不安与畏惧。
她盯着这张照片有一个上午了, 史达琳没多大勇气往下翻阅。
嘉莉连发型都不曾做出改变, 可史达琳相信, 与之擦肩而过的路人,不会将现在的嘉莉·怀特与照片中的人相提并论。
无怪乎莱克特医生会对她的变化而得意不已。
铁栅栏后的嘉莉, 身着单色病服, 金发垂肩、不着铅华, 却相当漂亮。她总是操着漫不经心又全不在乎的语气说着嘲讽的话, 回想起来,同嘉莉交流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史达琳几乎想不起初次见面时持有怎样的心情。
唯独麦尔斯林场的一夜与那个梦境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中。
高举爱人头颅的嘉莉,究竟有何意义?
是她清晰地意识到了嘉莉的杀意,还是如威尔·格雷厄姆所说, 梦境中的情景便是宿命,深入灵魂的爱会使得少女终究举起了屠刀, 割下了爱人的头颅, 就如同王尔德的剧本一样。
你想做什么呢,嘉莉?
看着屏幕中的照片,史达琳在心底默默念道。
阖上眼,那一夜的场景如此清晰。
一身病服的嘉莉如同幽灵般出现,她抓住了自己, 双手如此温暖,显然刚离开室内环境不久。
嘉莉扶着她,坐在井壁边。动作轻柔又小心,湛蓝色瞳仁里蕴藏着难以辨明的情绪。
她说这不过是个开始。
史达琳禁不住想,现在的嘉莉身处何方?
目击者描绘出一个任性又美丽的年轻姑娘,身心都依赖于汉尼拔·莱克特,甚至到了除了他谁也不理的地步。她很幸福,毋庸置疑。
然而这并非她所求。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嘉莉?
史达琳揉了揉额角,长舒口气。这时房间门开了,她转过头,是瑞德。
年轻的博士拿着两个纸杯,他将其中一个放在史达琳的手边:“香草茶,据说有安神的作用。”
“我以为化学博士不会相信这些产品的广告呢,斯潘塞。”
“的确不相信,”他笑了笑,“但花香味让人心神愉快。”
她看着瑞德清秀的面庞,禁不住也勾起嘴角。
“谢谢你,”她端起纸杯,不知道是花香的功劳,还是瑞德笑容作祟,史达琳略微紧绷的心弦着实一松,“坐,你应该不只是来送饮料的。”
“我倒是认为你应该休息一下。”他说道,“疲劳工作是一件相当不划算的事情。”
“我的体力很好。”
“不是体力,克拉丽丝,是心灵上的。”
史达琳没说话。
好在自麦尔斯庄园之后,瑞德似乎已然习惯了她以沉默作为回应。
他坐了下来,认真开口:“我刚刚在想第一次见嘉莉的时候。”
史达琳:“你说她那时对你的到来视若无睹。”
瑞德:“就像是对待剧院的门童。”
说着瑞德自嘲地叹了口气。
“为了模仿犯的案子,我与吉迪恩探员共同前往巴尔的摩,去见嘉莉。”
“我以为吉迪恩探员被暂时安排教课而不是办案。”
“但霍奇相信他能够在嘉莉那里挖掘出更多的线索。”
而实际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了。瑞德端起纸杯,咖啡的醇香飘来,剧院附近的这家咖啡厅相当不错。
“或许这正是她拒绝开口的原因之一,”瑞德说,“吉迪恩探员能够寻觅到的细节,绝对比你我、比霍奇更多。嘉莉不想让自己如此迅速的暴露,她需要掌控局面,于是便选择缄口不言。”
“原因之二呢?”
“她不了解我们。”
他的眼睛里有几缕思考的痕迹闪过:“你说过,她对BAU小组的事情很感兴趣,我与吉迪恩探员的到访便是开始。”
史达琳明白了:“而霍奇……恐怕让她想起了几位熟人。”
尚且是个学员的克拉丽丝·史达琳见过杰克·克劳福德一面,铁面无私又极其锐利的“格鲁”在预备军的心中是个活生生的传奇。而亚伦·霍奇纳同样著名,他接了克劳福德的班,别说履历,光是名头就足以使得旁人将二者联系于一处。
可严格来说,霍奇和克劳福德不太像。况且嘉莉和克劳福德并不相熟,但史达琳能清晰地感觉到BAU主管在嘉莉心里的特殊地位。
“嘉莉喜欢他。”史达琳说。
“可能用‘感兴趣’更为合适。”瑞德提议。
史达琳摇了摇头。
“她喜欢霍奇,尽管不是男|女|意义上的那种。”她低声说道,“嘉莉一向对天使的形象情有独钟。”
直到威尔·格雷厄姆出现在她的眼前,史达琳才多少明白了缘由。
亚伦·霍奇纳,更像是克劳福德和威尔的混合体。他有着威尔没有的坚定与气魄,亦拥有克劳福德缺失的直觉与灵性。
“总是挑衅霍奇,试图侮辱他,威胁他,嘉莉曾经坦言想看霍奇对着她下跪,匍匐在地,恳求她施舍般伸以援手——曾经的汉尼拔·莱克特对着威尔·格雷厄姆做过类似的事情,而威尔在嘉莉的心中是个天使,这足以说明她在以同样的角度看待霍奇。”
“这能说明什么?”
“这能说明……”
思路转到关键处,史达琳陡然觉得心脏一阵抽痛。
像是惋惜,像是怜悯,更多的像是感同身受。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接触到魔女的灵魂,推开了横亘在她和嘉莉·怀特之间的铁门,她跨了进去,看清楚那层层伪装之下,魔女真正的欲求。
“她依然想要救赎。”史达琳颤抖着说。
可是这不可能。
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即便是再盲再蠢的人也不会对她判下无罪的裁决。更令人绝望的是,汉尼拔·莱克特还亲手将试图挣扎的她拖下了泥沼。
对校园欺凌的反抗,对母亲举起屠刀,尚且能说是一次积累多年的爆发,可在她步入汉尼拔的怀抱后,在神智清明的状态下扼死鲜活的生命后,谁还能拯救她?上帝吗?
意识到这点,史达琳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握紧装有香草茶的纸杯,淡淡花香与草香侵入肺部,温暖潮湿的气息并没有缓解难耐的痛楚。
这是嘉莉的痛,嘉莉的挣扎。要忍受整整七年的折磨,她为了什么?
“你对那幅画的理解没错,斯潘塞。她依然想要赎罪,”史达琳的语气苦涩不已,“我不明白,嘉莉能够揣度杀人犯的心思,却想不明白这根本不可能?”
“或许她正是明白不可能。”
瑞德清朗的声线打断了她的思路。
史达琳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瑞德的眉心微拧,带着审度的表情,但他终究没将担忧说出口。
“克拉丽丝,你不赞同赎罪的观点。”他说。
“我不认为‘赎罪’这个词汇真切存在,”史达琳回应,“损失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
绿河杀手认罪,死于他手的无辜少女们会苏醒吗?失去亲人的家属们会获得安慰吗?不会,所以史达琳不得不承认莫里亚蒂教授说的很对。在凶手在法庭之外倒下的一刹那,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凡人的性命就是如此脆弱且重于高山,恶魔轻易地夺走了它们,不会有弥补的办法。
同样的,尽管史达琳控制不住自身试图拯救嘉莉的意志,可她也清楚,魔女的索求不会有结果。
“她追寻的答案,根本不曾存在过。”
没人比史达琳更能清晰地认知这点——要是存在,她的父亲也不会死,她的羊羔也不会死,她也不会带着那匹将死的马儿离开牧场,在孤儿院成人,最终步入匡提科的预备学校。
瑞德静静地看着史达琳。
他像是在捕捉她的情绪变化,这叫史达琳的内心一惊。她下意识的想要收起满腔思绪,然后瑞德便礼貌地收回了目光。
“我倒是觉得,对于嘉莉来说,更重要的是追寻而不是答案。”
年轻的博士放下纸杯,语气轻缓又沉着。
“就算是嘉莉真的有超乎凡人的……能力,”瑞德并不相信这些传言,于是他说着笑了笑,“显然,她也没有让死人睁开双眼的本事,不然她早就这么干了。”
“毕竟现实不是童话。”
“所以现实中的赎罪,是个无比痛苦、没有光明的过程。”
说出这话时,瑞德宛若有所触动,他垂下眼,不知作何感想。
“赎罪之人必定要忍受常人想象不能的煎熬,更何况嘉莉惦记着的可不止这些。”
“我知道。”
嘉莉还有她的欲|望和爱。七年间,她需要时时刻刻忍受着如此绝望的煎熬,这两个词汇已经足够强烈了。再加上对自身的责备,对罪责的痛恨,这些情绪纠葛在一起,史达琳几乎难以想象她每时每刻处在怎样的状态之中。
“你同情她,是吗,斯潘塞?”她问道。
瑞德的表情非常复杂:“我知道我不该。”
史达琳也知道。
“寻找本身便是种责罚。”他继续说了下去,“如同每日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日又一日的重复着毫无希望的努力,忍受着看见希望却又亲手湮灭它的痛楚。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命运完全属于西西弗斯自己(注)——嘉莉何尝不是?她随时随地可以终结这一切,但是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她甚至将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锲而不舍地尝试着换来答案。”
她能找到吗,这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史达琳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瑞德话提醒了她。
桌上笔记本的文档,停留在嘉莉·怀特的这一页足足有一天。史达琳不敢去点下查找按钮,她怕看到结果。
怕看到什么结果?她转过身,调出文档的查找功能,输入了约瑟夫·格林的名字。
按下回车的一瞬间,一张疲倦又苍白,却相当温柔和蔼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汉尼拔·莱克特的昔日病例。
“汉尼拔想阻止我,阻止嘉莉。”她说,“就像是七年前做的那样,根除她所有的希望。”
但是原本还为此担心的史达琳,突然不再压抑。她的确害怕,既害怕看到恶魔指使了凡人的真相,又害怕成为了恶魔帮凶的事实。
史达琳感到最开始的动力逐渐回归,强烈的动机充盈于她的血脉之中——汉尼拔·莱克特不会得逞的。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故技重施。
如果可能……
她阖了阖眼,低声叹息。
“我真想再见见嘉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的命运完全属于西西弗斯自己”:来自于《西西弗斯的神话》,作者阿尔贝·加缪。
啊,赞美法国的思想家与文学家!我很喜欢他关于荒诞与自杀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