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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管家一口气选了几十个壮汉,其余的富户竟然也没敢和他争。城门口士兵排查甚严,凡是年轻男女都必须挨个儿摸-身检查。但见是管家领路,又见一群汉子又糙又脏,便只是将各人的脸稍略过一遍就放了行。
芜姜矮矮地躲在萧孑阴影下,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待安全走过城门,不由默默松了口气。二人互相对看了一眼,他似乎看穿她的紧张,冲她勾了勾嘴角。他倒是痞痞的,不慌不乱,好像有她在身边,他做什么都很轻松肆意似的。忽然谁人把她撞了一下,他的手就顺势牵住她:“租期还未到,仔细被你走丢了,抓紧点。”
那掌心干燥而温暖,握着人的时候,总叫人有种被宠溺的骄傲。芜姜想起萧孑把她匍倒时说的话:“别走。你再一走,老子就什么也没有了!”——想他如今被全天下所弃,就只剩下她一个唯一,那样没心没肺的人,竟然也会怕身边冷清。她的心里不由酸甜酸甜的,就也别扭地剜了他一眼。
小手儿往他的掌心里蠕了蠕,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玄弧。宽肩上一只黑油布包袱被人群轻搡着,轻飘飘似没有多大重力,他把所有的行李和宝剑都存在山洞里,唯独这只包袱却贴身随行。芜姜不由又问:“喂,你那包里头都藏着什么?看起来很了不得的样子。”
他却俯下薄唇,偏恶劣地贴近她耳畔道:“记住,进了城要叫‘哥’。是换洗的亵裤,不换我怕你嫌弃。”
可恶,说得好像她天天帮他那个似的。自从签了契约后,芜姜可没让萧孑再近过身,夜里头他的青龙故意在她面前嚣张,她都杵着匕首假装没看见,后来就发现他学会了过嘴皮子上的瘾儿。
过就过吧,他越说是亵裤芜姜就越不信。她猜那里头一定还藏着什么更值钱的宝贝,他这样精于算计的人,从来都知道孰轻孰重。但她才懒得去拆穿他,反正他的东西,早晚她都要一点一点地弄到自己手上,他藏不了多久,她不急。
不一会儿便来到城墙根下的一排窝棚前。一共五六个大窝棚,建得十分简易,四面都是漏风的石头墙,屋顶也只是薄瓦与枯草。管家领着一行人走进最后一个,只见里头三排大通铺,看上去约莫有二百余人。叫大伙儿拣空铺子先放行李,放完了就去场子里派活。
没有人肯给芜姜腾铺子,一群凭力气干活的大老爷们,最见不得就是她这样瘦小的身板儿,白蹭工钱。
萧孑看见最后一排的墙角有个没人睡的三连铺,便牵着芜姜往那边走过去。
此刻正值寒冷晨曦,汉子们也才刚刚睡醒,一个个眼窝深陷、头发蓬乱,见来了新人,不由睁着眼睛把二人苛刻打量。
那最角落的铺子似乎人才离去,隐约还有躺卧过的痕迹。萧孑掀了掀铺盖,蹙眉问周遭:“这里可还有人睡?”
他的嗓音低沉,虽着装落魄,却一股与生俱来的冷冽气场。
并没有人肯吱声回答他。
对面铺坐着的似乎是两个兄弟,五官三分像,一个三十一二年纪,黑老粗;一个二十五六岁,看上去俊白偏瘦,正在咳嗽不止。两人把萧孑剜了一眼,只作不曾听见。
旁边一个谋士模样的便念道:“晨间刚被拖走三个人,肺痨死的。那位置总死人,煞气重,除非谁人八字硬,连阎王见了都嫌弃,不然谁睡谁蹬腿!”只见眼睛细长,鼻梁窄高,二十二三岁模样,除却皮肤微黑,人长得倒是挺俊,翩翩风雅的那种款儿。
一边说,一边把第四铺上呼噜震天响的黑熊扫了一眼,扯着嘴角低笑。却笑声还不及落下,脸上就被盖了一只大鞋掌:
“噗——”
“你他妈才被阎王嫌弃,老子是阎王爷他大舅,命比天大!”
那黑熊骂骂咧咧着坐起来,但见膀大腰圆、壮如泰山,大屁股把床板子都坐得凹下去一个圈,声音却如婆娘样又嗔又细。
哧。芜姜忍不住勾嘴角。
萧孑正要征询她意见,看见她笑,反倒不忍心:“不如我去换个好点的棚子再找找。”
这会儿生死逃亡,不被人看出女儿身就好,谁还管他甚么命格不命格。芜姜想都没想便把那脏褥子掀起来:“就这吧,哥哥把这些扔出去,我就睡在里头。”
刚出塞的难民通常随身藏有一点散银,旁边几人不由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后一名二十一二岁的精瘦青年与刚才那只黑熊便忽而起身,趁芜姜不注意时往她的身上扑过来。
却还不及沾她身子,就已被萧孑余光捕见。长臂将芜姜护在一侧,那青年尚不及看见他出手,脖子就已经被他一掌掐住。他再伸出皂靴在黑熊腿上穴位一扣,黑熊壮大的身子便啪嗒一声,把窝棚震了个地动山摇。
那苍劲的指骨青筋突起,下手可一点不委婉。青年一双眼睛被掐得暴起,好半天了才挣扎着吐出一句:“……哥哥饶命!”
哼。萧孑这才蓦地把他松开,依旧半弓着身躯整理褥子,低沉着嗓音道:“都是混饭吃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后再看见谁人欺负舍弟,别怪老子对他下手太狠。”
各人只见他身高体健,虽对人冷淡不睬,却分明不好招惹,不知谁小声嘀咕一句:“练家子又有什么用,进来了都是死路一条。”
嘴上虽这么说,当下却没人敢再挑衅。
那年轻谋士打量着芜姜,她这会儿束了胸,剜了发,看上去就像个少年。脸蛋虽又黑又瘦,一双黑瞳却明亮,看多了怎么竟有几许道不清的媚。
把谋士看得有些窘迫,麦色的脸庞都泛了粉……莫名其妙的,他可不喜欢小男-倌。便打着哈哈道:“兄弟别理他们,初次见面探探底儿,大家伙闹着玩的。那瘦的是我同乡,就好个偷鸡摸狗,他叫王焕,人不坏。这只大黑熊,是个爷们都不与他计较,你以后管他叫‘大妈’就对了。”
又指着方才那对兄弟:“徐虎、徐英,陈国人,当过二年兵,后来逃跑了。脾气冲得很,轻易别招惹他们。”并郑重自我介绍,姓木叫怀春,足智多谋,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帮人看相卜卦布机关破阵无一不会。最后才问萧孑:“足下与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萧孑头也不抬:“貂云。打战了,家产被乡官趁机抄没,带着兄弟出来逃难。方才多有得罪。”说着一臂把旧褥子扔出窗外。
眼梢睇见木怀春一直在盯芜姜,便将她往身边一拉,并不准备介绍她的名儿。
木怀春有些讪讪的。
因为新来了一批新鲜劳力,监工便要点走一部分旧的。点到徐英,叫徐英走,兄弟二个互相对了眼神,那叫徐虎的哥哥便睇着芜姜道:“先头没咳的时候可没少帮你们干活,再等两天兴许病就能好了,急甚么?你看那小子个头恁小,怎么不叫他也去?”
“我-日,去了地堡里头吃香喝辣,不是看你兄弟干不了重活儿,老子还不叫他去!真他妈不识抬举。”那监工一边骂着,见芜姜黑不溜秋的,的确又瘦又小,便走过来要带走她。
“咳咳咳——”正说着,徐英忍不住又重重咳了几声。那俊容苍白,五指捂住口鼻,隐约渗透鲜红,又拼命隐忍住。
萧孑凤眸把周遭一睇,但见被点去的都是些羸瘦惹病的,便躬身把芜姜拦住,不亢不卑道:“舍弟还小,进城时候已与老爷说好,白干活,不用工钱,只管饭就成。”
监工看了眼管家。
反正现在不去,早晚兄弟两个都得去。管家也懒得多费口舌,点了点高傲的脖子,长长闷出一声:“唔——”
那监工只得骂骂咧咧地押走其余几个了事,又叫人把萧孑一行人带出去派活。
去的是一处坍塌的城墙,到了才晓得原来是被城主雇了。代城城主姓白,叫白显万,乃是个精明算计的主儿。说城墙太老,经年失修,前阵子一个小地震,把东南面正对着后渊都城的那一块震榻了,请了后渊皇帝的旨意,准备重新修砌。重新修可就结实了,大石砖吭吭呛呛的,拢共得有上千个苦工。
萧孑和几十个壮高的汉子被派去砌墙,芜姜被分去拉土。每日辰时出工,酉时收工,从早干到天黑,中间只给休息半个时辰。伙食也差,修城墙的每天四个窝窝头加两碗稀得见底的面汤,拉土的只有三个窝窝头,只有那些在地堡里头干活的才能见到一星半点的菜叶子。但是那个地堡,每日除却监工与仆役们进出送饭送水,其余进去的都不见再出来过。因此人人都很自私,抢食儿可厉害,怕没力气干活了就被塞进去。
芜姜和徐英一起拉土,发现他虽然当过兵,长得挺清健的,但身体很糟糕,总是悄悄吐血。而徐虎每每总把自己的伙食省下来给徐英吃。有一次木怀春对徐虎说:“看你兄弟病成这样,你天天塞钱给监工也不是办法,早晚还得送去地堡。”
徐虎眼睛瞪得可大,眼珠子都快瞪没有了:“早晚?早晚的事儿早晚再说!看拖过冬天能不能好,真他妈要敢拖我兄弟进去,老子就能一竿子和他反喽,反正都他妈死路一条!”
芜姜本来对他们兄弟并不十分好感,但听这话,对比一下萧孑的没情没义,倒觉得不是那么可恶。拉土的时候看见徐英咳得不行,便会不耐烦地道一句:“你就算发着烧,也别把衣襟扯得这么开。得了肺病咳嗽的不能受凉,越受凉死得越快。”
徐英每每微顿一顿步子,然后把芜姜瞪一眼,冷漠地从她身边掠过去。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萧孑的。芜姜还从来没发现萧孑原来那样小心眼儿,他从前自视甚高,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如今一无所有了,又开始对她掌控起来。满棚子那么多的男人,他唯独不允许芜姜和木怀春还有徐英说话。
“吭、吭——”大清早的城墙下一片忙碌,快要收尾了,长条的大石头要用绳索吊起来,一块块叠上去,然后用泥浆砌出齿轮的形状。腊月天的西塞落雪不停,那片片鹅毛雪花落在人的肩头上、砖墙下,忽而就结成了冰,脚底下打滑,谁人若不小心,摔下来说死就白死了。
芜姜推着板车走过来,板车上堆满了土,她推得很吃力,两只小手都冻得又黑又红。弯着腰把土倒进泥堆里,奈何身板儿小,那土又被冰冻住,一口气倒不完,须得再往下弓一弓,把剩下的抖干净。她这会儿虽小脸蛋灰不隆冬的,然而一双黑瞳却又水又亮,身板儿也清清,这般半躬着腰,怎生两只小臀儿就俏生生迎了出来。
少年不厚道啊。
窝棚里除了壮年的汉子,就只有十几个烧大锅饭的老娘们,难得看见这样一个男生女相的,不由心生荡漾。城墙下正在喝水的几个家伙就互相递了眼神,一本正经对芜姜唤道:“小兄弟再往里头推进去点,否则不好倒干净。”
芜姜听见了便又往里推了推。不晓得那姿势迎得更微妙了,汉子们纷纷嗤嗤低笑起来。
木怀春在城墙上看见,差点儿移不动眼神,连忙隔空对萧孑咳咳嗓子:“貂云,叫你兄弟别把腰儿撅成那样,看多了容易惹人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