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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一支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千年古乐,从沉淀了不知多少史诗的汗青之中逶迤而来,甫一奏响,便是倾覆山河万顷,浸染江山万里。
笛声古朴清幽,同晚风在舞台上众位千娇百媚之中游走,犹如绕指柔,更如情人语,缠绕在人心上,恰是一场幽幽黄粱。
这是一场梦。
一场古往今来,都最是让人百转千回的美梦。
梦里有朦胧的光,有迷蒙的雾,更有那么一点浓浓豔色,仿佛盛开在天际尽头的嫣红花朵,带来丝丝缕缕清浅暗香。
暗香袭来,入鼻入息,入肺入腑,入身入心。
从来都知何为只闻声不见其人,如今却是只闻香不见其影,无数双眼睛迷登登的望着台上,却是不管怎样看,都只能看得清那重重薄雾里,一朵艳红的花,正在慢慢的开放。
开放了,露出精致的蕊,露出娇嫩的心,露出妖妖娆娆的胭红花瓣。
然后,一点点的靠近,一点点的到来。
迷雾千层万叠,有人素手芊芊,拨开这一道道遮掩。
手是融凝脂,指如削葱根。
细节造就整体,整体造就完美,此时这完美正慢慢出现,即将夺去今晚所有的光芒。
分明有着总共九十九位美人,正在那路两侧陪衬,让得这一条道路,被各种姿色所渲染,从而变得分外活色生香,没有真正能让人惊艳的绝代姿色,绝对无法镇得住这样的场子。
可偏生,这么多美人之中,那人从薄雾尽头漫漫行来,仅是那么一点豔红的色彩,便已将路边众位美人的颜色,给生生压了下去。
包括刚刚才出场,被人说是“大周最艳名妓”的兰仙子!
和那豔红相比,兰仙子所代表着的兰青之色,竟仿佛,有些太过索然无味,味同嚼蜡了。
现在,饶是兰仙子,都是在怔怔看着那很快就会来到自己身边的人,一双如画美眸,俨然是因着那人的朦胧身影,失了所有理智。
只能如此愣忡的看着,半点表情,半点声音,都是发不出来。
仅是这么一点影子而已,就有着这样让人惊艳的气度。
真不知,等其到来后,露出那容颜身材,该是让多少人疯狂!
就算是女子,怕也要为其无上容色而倾心吧?
便在这样的注视之中,那点豔红之色,终于是彻底出现在了兰仙子的视线里。
顿时——
好似赤红的夕阳陡然燃了半边天,骄阳似火,天穹变得赤红,大地变得赤红,兰仙子的眼睛,也是跟着变得赤红。
这般赤红间,那一抹燃烧最为炽烈的火焰,是世上最热烈的色彩,这样浓丽而缤纷的色彩,诱得她的心脏,都是不受控制的,开始激烈跳动。
她该……
她该怎样形容这个人?
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好像什么都能拿来形容这个人,又好像什么都不能拿来去形容。
因为这些词语,赞人美艳也好,赞人绝色也好,终是有着参照物来进行比拟,方能衬托出是有多么的美丽。
可看清了这个人,兰仙子却是觉得,真正的美丽,并不是有参照物的陪衬,方能显现得出来。
而应是即便这个世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可这人仍是其中最动人的色彩,仍是最让人单单看上那么一眼,都要禁不住脸红心跳的绝代美人!
这才是真正的美!
好像世间所有的美都凝聚在这人的身上,所有的色彩都汇聚成那翩跹豔红,不需要陪衬,亦不需要点缀,简简单单这样一抹红,最是让人动容。
红色向来最烈,无需绿叶陪衬,便已然能压得过所有颜色。
更何况这样的红,还只是一身衣物而已!
这样艳,这样烈,真真似是一团赤焰,灼烧得人浑身血液,都要为之沸腾。
兰仙子的目光在这红色上停留了许久,方才敢朝着其余地方转移了去。心脏还在狂跳着,砰砰砰,砰砰砰,像是怎样也慢不下来一样,她却已经不想去管。
此时此刻,她只想看清这个人,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容颜,才能这样恰到好处衬得起这样的红。
才能这样,毫无瑕疵,天下独此一人的,镇得住这样的红。
红色如火,如海,燃遍所有激情与热烈。
便在这浓郁豔红之上,三千青丝彷如浓墨染就,一根根皆是极尽丝滑柔顺,似是最缠绵的情丝。其间竟没有任何奢侈华贵的饰物,也没有任何复杂繁琐的编织,只普普通通一根红色丝带,松松垮垮的系住最中央的青丝,垂在红衣之后,浑然素色天成。
浓墨如瀑,随意的倾泻铺散,晚风吹开阵阵涟漪,柔软发丝便是随风而舞,肆无忌惮的彰显着没有任何束缚的畅快与肆意。
而后微微扬头,乌黑长发便随着这动作悄然动了动,似是划开浅浅夜色,这乌黑恍惚比夜色更加漆黑。
黑得亮丽却又动人。
看着这样简单又随意的打扮,兰仙子鬓边流苏轻晃了晃,贝齿也是禁不住咬了咬嘴唇。
她陡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饰物,尽管个个都是十分的昂贵,可和这个人一比,那些昂贵饰物,居然粪土一样,让她恨不得能立即丢掉这些沉重的东西,再也不要用它们来为自己进行妆点。
对比,高下立分。
乌发浓密似夜,是一场暗色之中谁都不忍拒绝的旖旎美梦。那乌发黑得惊人,那肤色便也是白得惊人,如玉如雪,是最好的羊脂白玉,是最纯的天山冰雪,不带任何的雕刻,不带任何的颜色,只端端呈现在那里,让人视线都要为之变得迷眩。
那眸形如桃花,是一双即便微微瞌着了,也能在无形无色之中,不经意引诱了人心神的妖娆眸子。
不同于乌发的毫无点缀,这样一双桃花般的眼眸,眉梢眼角,俱是有着淡淡闪光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点点亮色,本就微微上挑着的眼尾,也是在这闪光的陪衬之下,显得更加的勾魂摄魄。
瞳眸黑如宝石,其间闪烁着种种动人色彩,好似漩涡一样,将人三魂七魄都要吸扯进去,从而不复得出,终生沉迷。
而倘若这样的桃花双眸,认真的瞧着谁,然后冲着谁极尽妩媚的弯弯一笑——
怕是身体要软了,然后骨头也要酥了去。
看过这双眼睛后,这张脸上其余的部位,以及这个人身上的其余部位,兰仙子已经不想再看了。
因为她明白,单单这一双眼睛就已经如此*,更不用提那真真如花瓣一样妍丽鲜艳的唇,更不用提那隐隐透出绯红衣襟的精致玉白锁骨,更不用提那纤细如杨柳般的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这个人,从头到脚,从指到眼,无一不美,无一不艳。
美得连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么多美人,都是要发自内心的感到自惭形秽,不愿与其比拟;
艳得任何的颜色,大红也好,大紫也罢,都没有眼前这一抹豔,来得更让人感到震撼。
兰仙子几乎是狼狈的垂眸,不敢再看。
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被打击得无地自容。
而恰巧这个时候,美人从她身前走过。
不是款款而行,也非龙行虎步。
只那样自自然然平平淡淡的从道路尽头走来,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亦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浑身上下全都是透出那么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娆浓烈,看得人呼吸都要为之凝滞。
兰仙子立时觉得,别人称呼她什么大周最美最艳名妓,根本就是扯淡。
她自己姿容如何,她自己最清楚。
或许和周围的九十八位美人相比,她的姿容,她的气质,清雅若空谷幽兰,是一种不染人间烟火之美,所以她很轻松的便能比得过身边这些想要靠独行特立、别出心裁来博得客人眼球的美人。
可是,可是。
她这样的美,和夜不归出来的这位美人相比,却根本就是云端之于泥土!
她再美,她再清灵,她再优雅,也是俗人眼中的美!
而不像这个人,这个人所拥有的美,真真正正是世间难得一见,美得让人看了一眼,就要铭记半生!
如此,她的美,又怎能和这个人相提并论?
甚至于,兰仙子还产生了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
拿她和这个人比美,那完全是对这个人的耻辱!
本就是不需要任何的陪衬,就已经是能让得所有人都要为之呆滞的美。
又哪里需要她这等凡间俗物,来去站到这个人的身边,绿叶配红花一样的衬托出那真正绝世之美?
眼角余光瞥见夜不归的这个美人,已经是走过了众位美人中间的道路,快要到达舞台的最前方,让台下人看清楚这个美人的容貌身段。
兰仙子不由闭了闭眼。
接下来的事,她不想看,也不想听。
看了,听了,自己将会被打击得更加无地自容,连在这个舞台多呆一会儿,都是要呆不下去的。
就在兰仙子以为,待得客人们看清夜不归这个美人的脸后,该是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叹之时,却听刚才还有些窃窃私语,在讨论着夜不归的这个红衣美人,究竟是个怎样美人的客人们,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好似是时间瞬间停止,空间,也是跟着一起停止。
时间与空间皆是停止,唯一还在其中走动着的,便是那一个红衣烈烈如火的人。
所有人,都是瞬间失声。
只能睁大着眼睛,怔怔看着那终于是出现在了他们视线之中的人,愣愣的,寂静无声。
寂静到只能在这被灯光点亮的夜色之间,听得那一支清笛幽幽,听得那台上兀自安然立着的美人,绯红妍丽的唇缓缓开口,声音是比想象中还要更加耐人寻味的撩拨之意,听得人心间似是有着小猫爪子在轻挠似的,让人心分外痒痒得慌。
“九重天阙凤鸣远,
楚楚姿容春风软。
花色开尽三生恋,
夜下广寒龙吟潜。
不与离魂良辰晚,
归去来兮千回转。”
伴着笛声,美人慢条斯理地念完这么一首诗,忽而扬唇一笑,笑容当真是倾国倾城,世间再好再美的事物,都是比不过这刹那间的万千妖艳魅惑。
素手抬起,葱白的指尖自花瓣一样的唇上一抚而过,无端端动人心魄。
“记住了,奴家是夜不归的人。”
说完,美人眸中光波流转,似是万千星辰都倒映在了其眼中,璀璨耀眼得让世人惊叹。
而后毫不留恋的转身,晚风吹起红衣妖娆飞舞,那乌发也是肆意而舞,美人走远,留给人们一个妖娆豔红的纤细身影。
美人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走进那重重迷雾,走回众位美人之间。然而,看着那渐渐变得模糊的身影,台下人们却都还是在怔怔看着,一点声音都是发不出来。
真正的美,世人皆赞。
真正的美,天下皆传!
夜不归的美人出场,今晚开幕式的所有美人,便也都是来齐了。
待得夜不归这位美人走回去后,抬眼看去,舞台之上灯光此时重新变得明亮,亮得刚好能让台下的客人们,看清这齐整站立着的一百位美人。
美人们站成两列,哪个来得最早,哪个便是排在了最前面。可即便如此,有着兰仙子和夜不归的这位美人在,不管别家青楼的美人谁站得里客人们最近,最能让客人们看清她们的容貌身材,可统一的,都是没能得到多少人目光的停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统一的看向了舞台最深处。
最深处,并排站着的两人,一个是兰仙子,一个就是夜不归的美人。
虽然并不知道夜不归这个美人如何称呼,但根据之前那首诗,人们隐约得出,这个美人,应当是姓花。
至于叫花什么,这就不为人知了,反正那首诗的藏头,知情人都是明白,第一个“九”字,这是照应其后的“天阙”和“凤鸣”,表明夜不归原本的老板,乃是从高高在上如九重天般的凤鸣城九方家族来的少主。
第二个“楚”字,和其后“春风”照应,春风软得能够吹动罗裳,自然是指楚家的七小姐,楚云裳了。
第三个“花”字尚且不明真意。
后面三句很简单,一听就能听出来,正好是“夜不归”三字。
一个原老板,一个现老板,一个当红花魁美人,一个夜不归。
刚好将今晚开幕式夜不归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给糅合成这样一首诗,比起前头那些吟诗唱词的美人口中所单单表明的青楼名字,还要更让人记忆深刻。
看着夜不归的这位花姓美人,和享誉盛名已久的兰仙子站在一起,不仅毫不逊色,反而还要高出兰仙子一头,将兰仙子的气场给稳稳压住,台下人们立时都是暗暗惊叹,果然夜不归这回是真的有着能耐,可以夺得今年最美美人的桂冠。
而美人们走秀完毕,接下来,就该是为时短暂的个人秀了。
这个个人秀,和走秀有些不一样。
按照楚云裳的说法就是,走秀是个人的,但是个人秀,却是大家的。
毕竟给出的时间太少,总共一百位美人,如果每个人都认认真真表演一段的话,那一夜时间是绝对不够的。所以想要在划分给每个人的极为短暂的三分钟之内,表现出美人各自最拿手的绝活,这就需要看哪个青楼和哪个青楼合作紧密,哪个美人和哪个美人关系亲密。
等闲都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在一起合作表演,只如兰仙子这等有着绝对真才实学的人,才敢是自己一个人上阵,不需要请别的美人来和自己合作。
不过今年,不止招红袖的兰仙子是一个人表演的,夜不归的这位花姓美人,也是要自己一个人表演的。
而早知招红袖和夜不归,今年都是有着要问鼎选美桂冠的资本,是以十分难得一见的,今年这个开幕式上,除了招红袖和夜不归的两位美人外,其余青楼的美人,居然全是要合作进行个人秀。
就好比眼下众位美人退场,只留下了原先那第一个出场的来自天香盈袖的粉裙美人,和另外一个青楼里的紫衣美人,她们两个就是要合作来进行才艺表演。
作为第一个个人秀,两位美人在表演之上,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当即就见只剩两人的舞台之上,有五大三粗的护院,将一面巨型大鼓,给扛了上来,然后“砰”的一声,摆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接着便给了那粉裙美人一副白色水袖,这便将舞台交给两人。
看着那巨型大鼓,人们立即得知,原来这是要在鼓上跳舞。
不过两个人怎么跳,这鼓虽大,却也只够一个人施展开来,根本不够两个人一起啊,除非是演杂耍的,还可以在表演各种高难度动作的同时,两个人都不会掉下鼓面。
人们正想着,就见那天香盈袖的粉裙美人,将水袖给穿戴好了后,紫衣美人二话不说,单手撑在鼓面之上,而后一个巧劲儿,纤细的身体便已是腾空而上,稳稳站到了有着大半个成年人高的鼓面上去。
看到这样流畅的动作,有风流公子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这身手不赖啊。
想来就算是在床上,有着这样柔韧的小腰,伺候人那也是能伺候得相当舒坦。
紫衣美人在大鼓上站好了后,系着精巧铃铛的纤足,立即便是跳动了起来。
一时间,“砰砰”鼓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颇有节奏感的共同响起。紫衣美人在鼓面上或跳或蹦,或旋或转,明明是纤细得几乎风一吹就要倒的身子,却是蕴含着这样强的爆发力,一面普通人连敲响都很难敲响的大鼓,居然能在她细嫩的双足之下,发出这样震撼人心的声音。
便随着鼓声不停的响起,立在大鼓身后的那位粉裙美人,这时候,也是倏然动了。
和正铿锵跳动着的紫衣美人不同。
粉裙美人气质乃是温柔似水的那种,跳的舞便也是十分柔美的软舞。
然,虽是软舞,但待那一副水袖猛然朝着大鼓之上飞射而去的时候,带着绝对力道的水袖,穿破空气时所发出的凌厉声音,让得不少人,都是为紫衣美人那纤细的脚腕,感到了紧张和担忧。
这样一双玲珑小脚,要是被那水袖给弄伤了……
正想着,就见紫衣美人似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正踩踏着鼓面的两只小脚,倏然跳起,任由水袖从自己脚下穿过,落到鼓面上后,从别的方向被粉裙美人收回。
一点都没被伤到。
看到这样一幕,人们立时明白,原来两位美人表演的,就是这样一个舞,十分考验紫衣美人的灵活度,以及粉衣美人对整个舞蹈节奏的掌控度。
倒也是个挺有趣的表演。
很快,三分钟时间到了,两位美人的表演,宣告落幕。
紫衣美人从大鼓上跳下来,站在粉裙美人的身边,两人将各自家门又给报了一遍,这便在人们的掌声之中下了台去,另有人将举行大鼓给搬走,转而换上的是一张画案。
不过这张画案,却和平常的画案不同。
因为这张画案上,画纸实在是太过的巨大,铺满了整个桌案,画笔也是一支没有。除此之外,就连颜料也不是盛在小碟子里的,而是盛在了几个明显是盛水用的水桶里,另外还有一个巨型的盛满了清水的大水桶,大水桶旁站着一个侍女,手中拿着一个同样很大的葫芦瓢,看样子是来帮这第二个要表演的美人做一些换水工作的。
那么第二个要表演的美人,是谁?
在场很多人都是知道,第二个美人,乃是招红袖的兰仙子。
兰仙子要作画。
可是没有画笔,她要用什么作画?
人们不禁小声的讨论了起来,猜测兰仙子是要如何作画。
正说着,就见依旧是一身兰青之色,然裙边却不知何故被卸了一大段的兰仙子,出场了。
只是这次的出场,她没有穿绣鞋,而是踩着薄薄的缎袜,算是赤脚上来了。
有人眼尖,一眼就看出来兰仙子脚上的这双袜子,并非是寻常的袜子。
而是用一种很奇特的布料织就而成,平常染上了什么颜色,在清水里过一遍,就能直接去掉颜色,是很昂贵也很耐用的布料,等闲只有真正的大富大贵人家才能用得起。
看这样子,似乎兰仙子是准备以足作画了?
不过,若只是以足作画,还真没什么稀奇的。
兰仙子要表演的稀奇之处,却是在于她是要蒙着眼睛,以足作画。
真真是蒙着眼睛——一条寸许宽的厚厚白绫,那立在水桶边的侍女将白绫绕在自己手上比划了一下,让台下人们看清,这白绫真的是什么都透不出来的,这才将白绫缚在了兰仙子的眼睛上。
兰仙子的气质本就清雅不食人间烟火,如今这白绫一缚,更衬得她神容高贵冷艳。
她似是很胸有成竹,扶着侍女的手,踏上了画案。
摆在画案旁边的水桶之中的颜料,总共有四种,红色,黄色,绿色,以及蓝色。
其余颜色就没有了,不过想要配色也行,但时间太短,兰仙子并不准备进行配色,就只准备用这四种颜色来作画。
眼睛被白绫绑缚住,什么都看不见。
画纸看不见,桌子边缘也看不见,其余东西更是看不见。
然兰仙子对此表演早已练习不知多少遍,如今也只是端着平常心的姿态来进行表演。
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蒙眼作画,画出来的究竟有多好,终归是比不上夜不归那个花姓美人的。
以声夺人,以色夺目。
姿容都已经被比了下去,其他方面就算再突出,殊不知对方也是有着很突出的地方?
所以兰仙子有着自知之明,想着自己如同平常一样,好好表演就可以了,只要不出什么错,笙公子也该看见了那位花姓美人,知道那位花姓美人带给客人们的冲击力,想来是不会怪她没能夺得选美桂冠的。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兰仙子往旁边走了几步,刚好走到画案边缘,差一点点就会踩空,看得人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可她却没有踩空,只足尖往下一探,便是准确的伸进了一只乘着蓝色颜料的桶里,让自己右足上的缎袜,染上了蓝色的颜料。
右足收回,接下来是左足。
左足染上了红色的。
两只玉足都染上了不同的颜色,踩在画纸之上,便已是直接印下了两种颜色。
这种颜料干得很快,几乎是见纸便干,留给自己作画的时间也是极短,兰仙子没有任何的停留,染了色的玉足飞快的在纸上行走而过,动作轻快明朗,窈窕身姿也是随之轻轻舞动,她竟是在画纸上跳起了舞。
又是蒙眼,又是跳舞,又是作画。
兰仙子这也算是拼了。
要是平常人像她这样,就算没有掉下桌案,舞蹈也是会因为看不见而跳得七零八乱;就算舞跳好了,足下的画也是得鬼画符一样,让人根本看不懂。
但兰仙子毕竟是兰仙子,她从画纸的这一端,跳到另一端后,原本还是空无一物的画纸之上,立即就留下了两行清晰的颜色。
一行为蓝,画的乃是汪洋大海;一行为红,画的乃是朝霞漫天。
来到画纸的另一端后,刚好是侍女的所在。
侍女手中的两只葫芦瓢中,已然是盛好了清水,兰仙子一只玉足刚伸出去,侍女就立即将葫芦瓢里的清水倒上去,果然蓝色的颜料立即就顺着水流消去了,另一只玉足上的红色颜料也是如此。
洗掉蓝色和红色后,兰仙子玉足再伸向侍女身旁的颜料桶里,让两只缎袜共同染上了黄色。
蓝是海,红是霞,黄色是什么?
人们正想着,就见兰仙子转身又开始舞蹈。
这回却是踮起足尖来跳,一圈接一圈的旋转着,每次一个旋转,便是在红色的朝霞之上,进行着短暂的停留。
她旋转到蓝红颜料的那一端后,就又转了回来,继续在红色上旋转。
等回到了侍女身边,重新洗掉黄色颜料,染上最后一种绿色颜料后,她又在蓝色海洋之上开始跳舞,原地跳了会儿后,便是陡然一个大跨步,来到画纸另一端,将绿色染在蓝海之上。
四种颜色皆是以舞动的行为作画完毕,时间,也刚好到了。
兰仙子解开眼睛上的白绫,从画案上跳下来,兀自最后一次清洗缎袜上的颜料。
美人玉手持瓢,清水缓缓流下,鬓边发丝微乱,倒也是很美的一幕。
侍女则将画案倾斜了一个角度,好让台下客人们能看得清楚。
于是人们这才看到,画纸之上红霞漫天,灿灿金色日光掩映其中;蔚蓝大海一望无际,其中却有着点点堤岸若隐若现,绿意满满,春味十足。
是个海上日出图。
“兰仙子画技不错啊。”
“对,蒙着眼睛还能以足作出这样的画,的确是极不错的。”
人们感叹着,纷纷都鼓起掌来,目送兰仙子下场。
侍女则和其他的护院将舞台给清理干净后,这才紧随着退场。
便在他们离开之后,另有几个护院上来,手中捧着白色的轻纱,还扛了几根柱子。柱子被矗立在了舞台四角,白纱则围着整个舞台绕了几圈,最后才系在了柱子之上,将舞台给笼罩在了层层白纱之中,让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景象。
白纱已经准备好,舞台上明亮的灯光,也是随着四大美人灯盏的缓缓转动,从而慢慢变得有些暗了,照得白纱越发朦胧,薄雾浅浅,似一场醉人的夏日美梦。
看着这样的场景,不少人都是忍不住开口了。
“这回是夜不归那个美人的表演了吧?”
“对,是夜不归的,我记得就是第三个。”
“好期待,我就等着看完她的,好去夜不归找她呢。”
“得了吧你,还找人家呢,楚七小姐能让她出场,包准她是夜不归新打造出来的花魁。本来就是花魁了,又来参加开幕式,你觉得想要见她一面,得花多少银子?”
“呃,这样说的话,好像没点身家,还真不好去夜不归见她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没钱,不代表人家也没钱啊,人家要是为了美人一掷千金,请美人出场,那咱们绝对也能一饱眼福。”
明白还是有着很大的机会,可以在夜不归里继续见到这位花姓美人,客人们立时都是感到身心舒畅,准备好好的观看美人即将要进行的表演。
能被安排在兰仙子之后,想来夜不归这位美人的表演,也应当是十分让人赏心悦目的。
这时。
乐音悄然而起,是一首在场之人谁都没听过的曲子的前奏。
依旧是美人最初出场之时所奏响的那一支清笛,笛声仍然悦耳悠远,听得人心间都是随之变得平和。
循声看去,入目舞台之上灯光朦胧,白纱袅娜,那一眼便是倾国倾城,让无数人都是色授魂与的美人尚未出现,许是正在进行着表演之前的最后准备。
然,在舞台之后没有什么人在的地方,黑暗交错纵横,夜色迷离氤氲,有谁正隐在其中,手持一管碧绿玉笛,指尖微动,切切笛声便随之响起,带来如同暗夜般微凉的气息。
他一身漆黑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不动声色亦静默无话,如同一座千年万年都不会移动倒塌的冰山般,矗立在那里,便是最能让人感到十足安全的避风港。
那冰冷得像是从来都不会起任何波澜的眼眸,那冷漠得也是从来都不会产生任何动静的面容,显得他一直以来好似都是这样,默然的、沉寂的,隐匿在这阴暗角落里,看着舞台上正随着笛声出现的那人,眉梢一挑,妖娆便倾了半壁江山。
看着那人,看着那人。
冰冷空洞的心间都被种种不可多说的暖意填满,仿佛原本空荡的一生,都是因着那人的存在,从而变得五颜六色,变得多姿多彩。
他指尖不停,眸光不动,难得如此认认真真的为那人吹响这样一支曲子。
伴随着笛声再起的,是潺潺如流水绕高山的秦筝,是切切如银珠落玉盘的瑶琴。种种乐音融合在一起,在人眼前铺开秀丽山河,铺开繁华盛世。
乐声渐响,渐入佳境。
空无一人的舞台之上,倏然有人,从天而降。
“哗。”
豔红的衣衫在晚风之中吹得猎猎作响,那三千乌发亦是随之狂乱而舞,似是要挣脱开一切的桎梏,从此天下各色,尽倾于这人一身。
红衣美人缓缓从天而降,绯红的长袖散开重重绯色,美人在这绯色之中旋转,竟好似是永远也不会落地般,旋转着,旋转着,有清灵柔媚的声音,在乐声的伴奏之下,将这一首曲子的歌词,给缓缓唱开来: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
谁带你看城外厮杀,
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谁知再见已是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
一念之差为人作嫁,
那道伤疤,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
血染江山的画,
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覆了天下也罢,
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碧血染就桃花,
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
听刀剑喑哑,
高楼奄奄一息,倾塌。”
唱到这里,美人已然翩翩落地,恰巧落在了重重白纱之间。
美人身穿豔红的衣衫,融进白纱里,刚好似是玉面之上一点朱砂,妖娆豔红得惹人心惊。
绯红的水袖依旧是缠绕在美人的周身,将美人纤细高挑的身姿给映衬得更加若隐若现。白雾千山万重,红霞万重千山,美人却是没有如同人们想象之中的那般,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否则,惊艳归惊艳,却还是太过俗套。
顿时,但听那白雾红霞之中,“锵”一声嘹亮剑吟响彻开来,似是九重天阙之上凤鸣嘹亮,又似月中广寒之下龙吟震耳。
悠悠扬扬的响亮啼鸣,浩浩荡荡的吟啸。
有一抹湛湛寒光,瞬间刺破所有的柔软暧昧,缠绵旖旎。
三尺青锋在手,寒亮剑刃划开绯红水袖,刚刚还是儿女情长,刹那间,刀光剑影在重重白雾之中交错成杀伐漫天,剑花在身侧轻挽,美人持剑而舞,分明是舞,细看去却又只是一套剑法而已,剑光在雾色里闪现,恰似一场兵戈铁马,君临城下。
“是说一生命犯桃花,
谁为你算的那一卦,
最是无瑕,风流不假。
画楼西畔反弹琵琶,
暖风处处,谁心猿意马。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
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江山嘶鸣战马,
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风过天地肃杀,
容华谢后,君临天下。
登上九重宝塔,
看一夜,流星飒沓。”
这个时候,乐声更响,响得整条胭脂街,都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美人的歌声也是随之变得更响,却是动用了内力,方能让人依旧听得清晰,只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被美人的剑法和歌声给吸引住了,并没有什么人发现,这位美人,不仅有着绝世长相,竟还有着如此深厚的内力。
否则,现在的台下,也不该如此寂静。
寂静到所有人都是没有说话,只睁大了眼睛,极尽目力的看着舞台之上的美人,看那雪亮长剑折射出冬日里最寒冷的光,看那明明是最浓烈的豔红,却偏生在这样寒冷剑光的陪衬之下,化作最滚烫的一滴烛泪,燃遍这暗沉夜色。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天地浩大。”
歌停。
剑停。
乐声也是缓缓而停。
停到最终,那雪亮长剑,正正插在舞台中央,是一抹见证了所有爱恨情仇的剑光。
可那一身豔红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繁画落幕,荣华落幕,倾了整个天下也不过是一场最好的黄粱美梦,梦醒人散,江山还是那个江山,只是改朝换代,坐拥如画江山的那个人,早已变了姓名和模样。
却不知,变了姓名和模样,蓦然回首,你可还是那个你,我也可还是那个我?
江山如画。
时光亦是如画。
画上冰雪交织,最寒冷处,有你。
……人去哪儿了?
有人陡然从那惊艳无比的剑法之中回过神来,转头四望,却是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刚刚还在台上习剑之人。
难道已经回夜不归里去了?
转头看看,连坐在属于青楼老板位置上的楚云裳三人,居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难道都去夜不归了?
再转头,却见夜不归还是那个被大红绸布给遮掩着大门的夜不归,并没有开门迎客。
这个时候,台上为夜不归那红衣美人所准备的东西被卸下,第四个要进行表演的美人,正缓缓登场来。
可即便这后来的美人再美,表演得更好,却没什么人将心思真正放在上面了。
眼睛虽还是在看着舞台,但眼角余光,则全然的是在瞥着台子旁边的夜不归。
显然人们都是在等着,夜不归那大红的绸布什么时候撤下去了,他们就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一掷千金,能否再见得到那花姓红衣美人一面,听她再唱出这样动人的曲子。
然。
此时。
无数人都是在等着夜不归重新开张的同时,在人们的预想之中,此刻应是在夜不归里休息的那位美人,则是正躺在夜不归的房顶之上,对着谁笑得花枝灿烂,眼角闪光点点,竟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美人一边笑,一边喘气道:“怎么,看呆了,都不认识小爷了?”
对面的人不说话,只瞬间将手伸进美人胸前微敞的衣襟里,摸到了什么,掏啊掏的给掏了出来,然后搁到美人眼前,冷声问:“这是什么?”
美人看了,笑得更欢了,伸手一把夺过那软绵绵的大馒头,直接往自己嘴巴里塞去。
一边塞还一边道:“刚好小爷还没来得及吃饭,七小姐给的这两个馒头恰好能解我肚子饿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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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念的那首诗我从凌晨零点纠结到一点半,期间换了无数字……咳,藏头诗,凑合着看吧,捂脸,很少写诗会这么纠结啊,抹泪
然后歌词应该都很熟悉吧,兔兔的《倾尽天下》,之前有一章写殿下,章节名就是倾尽天下,刚好这章妖孽要才艺表演,直接来这首了,算是前呼后应,嘿嘿【其实想从老妖和曲爷那里找歌的,想想还是用倾尽天下吧,这首很大众,普遍都应该听过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