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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顿时僵硬在原地。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一步步踏在他的心口上。这样的重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慌乱,白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好在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缓步走进来的高大男人身上。
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响起,白泽和众人一起跪伏在地。
害怕被看到——这竟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平身。”季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低沉。他伸手搀扶起皇后,眼神温柔,语带笑意。“都说了不必多礼了。”
这样温柔的神情,白泽以前从未看到过。他怔怔的,蓦地生出一种狼狈不堪的感觉。
十几年朝夕相处,抵不过他和她的三天。
崔皇后深情的注视着季玹,柔声道:“礼不可废。皇上今天怎么这个时辰就过来了?”
季玹戏谑一笑:“怎么,皇后不欢迎朕?”
“皇上又取笑臣妾了!”崔皇后嗔道,横了季玹一眼,娇媚不已。
季玹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今日下朝的早,这不是想着皇后,连饭都没吃就过来了么。”
崔皇后脸都红了,嗫嚅道:“原来皇上是来蹭饭的……”
季玹闻言哈哈大笑。
白泽很想快点离开这里,很想这一切早点结束。
可惜老天没有听到他的祈祷,崔皇后忽然想起他来了,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道:“还不快来谢谢皇上的恩典。”
隐藏在袖子下的双手握紧,白泽缓缓抬起头,“谢皇上不杀之恩。”
发出的是陌生女人的声音,柔柔弱弱的。
这一瞬间白泽想,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如果季玹真的为自己伤心难过,他会更难受。如今季玹过的很好,江山美人尽在,他该为他高兴。
这样想着,便发觉也不是那么难捱了。
况且如今在季玹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季玹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看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一般,侧首对崔皇后笑道:“些许小事而已,皇后不必放在心上。”
崔皇后甜甜的笑:“这件事臣妾可答应不了,皇上对臣妾的每一分恩典,臣妾都会放在心上的,不敢有片刻忘怀。”
季玹闻言哈哈大笑。
这里不再需要白泽的帮忙,他在其他侍女的带领下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泽脚步有些虚晃,直到在房间里坐下,才察觉自己全身已经没有了力气。季玹对他的每一分好,每一句话,他也都记在心上。可他能做的只能是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不能像女人一样偎依在他的身边,说他也记着他的好。
别人能轻而易举说出口的话,他却到死都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因为他是个男人,也因为他的身份。
白泽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难道因为重生到女人身上了,所以变的多愁善感了么?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还有心情自怨自艾。
崔皇后,闵清,还有现在被他附身的青画,都是不安定的因素。
当日的青颜,白泽实在印象深刻。这样危险的杀手,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那种毒液和暗器,都前所未见。如果这些都是季瑾的手段的话,那么还逃亡在外的季瑾,比他之前以为的要更具威胁性。
…………………………
白泽好生休息了几日,觉得身体已经大好了,但是却一直托病不起。
他没有学过怎么做一个女人,如何去崔皇后身旁当差而不被发现委实是个问题。好在他的拖延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几日除了休息,他还一直暗暗注意身边的消息。
皇后宫中伺候的下人们,也免不了暗地里八卦的习惯,所以白泽听到的还真不少。
比如他自己的死讯。
听说皇上对封后大典上发生的事情十分震怒,连续几日京城风声鹤唳,又抓了不少人。听说白泽白大人为了救陛下身亡,被追封为英武侯,将于二十日后大葬。
听说白大人死后,左副统领闵清被提升为新的禁军统领。
总而言之,虽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有些人受到了牵连,但天下依旧太平。对于这些宫人来说,只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而且白泽暂时并未发现皇后宫中的人有任何异常,当然,也打探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就在白泽琢磨着如何出去一番的时候,这天夜里迎来了崔皇后的到访。
“这几日一直没有来看你,身子可好些了。”崔皇后对待青画,态度一直很亲切。
白泽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崔皇后对青画的看重,居然会亲自来探望,只得道:“劳皇后娘娘惦记,奴婢已经好多了。”
“这就好。”崔皇后笑了笑,“没有你在身边帮衬,还真是颇不习惯。如果好些了,就来帮帮我吧。”
白泽权衡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崔皇后很高兴,当即就叫来身边的太监,“以后你们就都听青画的吩咐,不用事事来叨扰本宫了。”
就这样,白泽轻易的就掌管了皇后的凤来宫。
到现在为止,崔皇后都是一个幸运的女人,没有皇太后需要她伺候,因为叶皇后已经被废圈禁在冷宫了;没有其他女人的争宠宫斗,因为季玹还没有采选过秀女,并且暂时也没有这个打算;更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以后会受到影响,只要崔家不犯大错,皇后的地位就是稳固的,况且季玹有过那样的经历,更不会轻易作出废后的行为……
真是个好命的女人。
皇宫才遭到过清洗不久,如今宫中是十分干净的,几乎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白泽的工作颇为轻松,他只需要安排布置各项事情,自然都有人去办,根本无需亲力亲为。
这天核查完了新进宫的一批布料和珍宝,白泽就独自就出了皇后寝宫。
他直接向北边而去,季玹当初居住过的清月宫,就在皇宫北面的一个角落里。那里地势偏僻,背靠宫墙,十分冷清。平日里渺无人烟。
白泽和季玹在那里居住了十多年,因此他知道在那个宫殿里,有一个通往外界的密道。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那些年,他和季玹通过密道多次出入皇宫,并在外面部署自己的势力。才有机会在先帝驾崩之后及时出手,一举控制了皇宫,从而成功翻盘。
季玹是先皇后所生,是先帝嫡长子,本应过着至尊至贵的生活。然而先皇后过世之后,叶氏被封皇后,魅惑君王,叶家权势滔天,外戚干政,扰乱朝纲,以至于堂堂皇长子屈居在这冷清的地方十多年,连先帝死前一面都不得见。
白泽这一路十分顺利,很快就到了清月宫。
季玹登基之后,这里就彻底的荒废了。对于白泽来说,这里是难忘的回忆,但对于季玹来说,恐怕是恨不得彻底丢弃的过去吧。
破旧的宫门,荒凉的院落,白泽走了进去。
院中有一株梅花树,一到冬天,就开的很美。白泽恍惚忆起自己被带进宫来的时候,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从有记忆起,就坑蒙拐骗乞讨为生。一年冬天,大雪纷飞,他因为偷了一个有钱人被打的半死,被抛进冰冷的河中时,被年仅十二岁的季玹救下了。
季玹给他取名白泽,让他呆在他的身边。季玹亲自教他读书习字,又让年长的太监教他武功……一晃就很多年,白泽渐渐长大,好在模样阴柔,一直未被发现是个假太监,顺利的留在了季玹身边。
白泽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就要往书房那边而去,忽见梅花树后走出一个人来。
看清后不由得脸色一白。
竟会在这里遇见季玹!白泽眼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奴婢见过皇上。”
白泽说不出口,也没有办法以这样的身份面对季玹。
况且季玹会怎么想?子不语怪力乱神……
季玹一身玄色长袍,长发随意挽了起来,双手背负在身后。
他看向白泽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冷厉,声音低沉,“抬起头来。”
白泽心中一颤,他深知这是季玹心情非常不好的表现,暗暗叫苦。他万万想不到季玹会出现在这里的!更何况是这个时候,否则他必定不会挑这个时候过来。
白泽咬咬牙,抬起头来。
季玹看清他的模样,眼中神色更冷,“你是皇后身边的青画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泽作出诚惶诚恐的模样,道:“奴婢……奴婢本是去尚服局取皇后娘娘的春裳。不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奴婢没想到会冲撞皇上,请皇上赎罪!”
尚服局就在清月宫前方的不远处,他一个新来的侍女,认错也是说的过去的。
白泽庆幸自己还没有去密道,只盼着季玹不把他这个小角色当回事,让他蒙混过去。
季玹黑眸幽深,静静的看着白泽没有说话。
白泽心中忐忑,就在他琢磨着是否继续开口求情的时候,就见季玹忽然抬脚走了过来。
季玹缓缓走到白泽的跟前,弯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看着我。”季玹冷冷开口。
白泽下巴被捏的有些疼,他忍住不适,眼眶微微泛红,只能直视季玹。
真是个脆弱的女人身体,这样的景象让他觉得羞耻和尴尬。
“真是走错了?”季玹唇角扬起,淡淡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千真万确。”白泽低声道,“奴婢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么……你想知道吗?”季玹说,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白泽心里一个咯噔,季玹果然在怀疑他!他心中叫苦,若是别的普通侍女也就罢了,可皇后的贴身侍女青画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换做他也不会相信是巧合的!
难道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不能!
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神色,白泽开口:“奴婢知道皇上并不信任奴婢,但是能否给奴婢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季玹神色冷淡,说:“你想要怎么证明?”
白泽却摇了摇头,道,“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圣明之主,又岂是会受他人摆布的人。皇上认为奴婢是有罪的,奴婢就有罪,皇上认为奴婢是清白的,奴婢自然就是清白的。”
“那你刚才的话是糊弄朕了?”季玹声音有些冷。
“奴婢不敢。只是这一切并不在于奴婢想要怎么证明,而在于皇上您想要看什么样的证明。奴婢知道皇上心存仁慈,所以才会答应皇后娘娘饶过奴婢的性命。奴婢的性命不值一提,但是为此伤了帝后情分就得不偿失。所以奴婢斗胆就想……请皇上给奴婢指明一条路。”白泽顿了顿,道:“若事后皇上还是不相信,再取奴婢的性命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还真是伶牙俐齿。”季玹忽然笑了,他深深看着白泽,“那如果朕说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你,你怎么办?”
“那奴婢甘愿受死。”白泽毫不躲闪的看着季玹。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怕死。”季玹伸出手指,抚上白泽的眼睛,语气似在怀念什么似得,“为什么不怕死?”
“没有人不怕死。”白泽淡淡道。只是若无法逃避的话,害怕又有什么意义呢?
比死亡更令他害怕的是,死的毫无意义。
季玹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将白泽拉了起来,白泽措不及防的跌入季玹的怀中,他猛的抬眼,就看到季玹近在咫尺的脸。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白泽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季玹。
季玹的动作浅尝辄止,很快就松开了白泽,他的双眼漆黑如墨,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明天这个时辰你再来这里,向朕证明你的清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