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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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阮巧巧抬起头,目光撞进了姜君子审视的视线。那视线隐晦极了,被藏在团扇一般的睫毛下,晦暗不明的像暴雨前的蛛网,一粘上去就是待宰的命运,什么秘密都能被抽丝剥茧出来。
周遭的空气再度凝重起来,阮巧巧还是头一回,对自己是女儿身这事,感受到了威胁。
“咚,咚,咚……”
突然而来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阮巧巧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只觉阵阵闷雷炸破天际,雷雨就在前来的途中。声音是自姜君子后方传来的,像是拐杖敲击花岗岩地面的声音,每行一步,都在空旷的宴客大堂里发出沉闷的回声。
只见姜君子侧开雍容的身段,屈身搀扶,颔首的笑意真切到了虚伪的地步,“哎祖叔叔您慢着点,您啊,就是太操心了,腿脚不好还来操劳。我也主持族宴这么多年了,哪一次不是妥妥帖帖?”
被称作“祖叔叔”的老人站定在了妘君的面前,姜君子抿嘴笑:“原来祖叔叔这是想外孙女了!”
外孙女——
阮巧巧心一跳,刚瞥了一眼妘君,就被妘君伸手一把捞在怀里,踉踉跄跄的跟着行了个礼。
“外祖父好。”妘君说,手却下意识的把小家伙搂得更紧了,仿佛这样才能稳住自己,才能抵御那些记忆的侵袭。眼前这个老人虽然是生身父亲的父亲,到底是姜人而不是妘人啊。十年前拒绝妘族的不只有自以为是的青梅竹马,还有这个顽固的老人,他的理由可冠冕堂皇了,为了不让瘟疫传染到姜族这一支血脉,可以冷眼旁观妘人的生死!那一刻她明白了,血缘的关系就像分支的河流,她不过是老人微不足道的旁系,一旦危险来了,老人宁可壮士断腕保全自身。所以,她才违背纲常让弟弟入赘了妻主,因为她害怕这唯一的亲人,嫁了人成了不相干的支流。
还未晃过神来的阮巧巧磕磕巴巴的跟着说:“外——祖——”
还未等她说完,老人一跺拐杖,上气不接下气的怒道:“穿成这样,像……像什么话!”
也是,今天可是妘君十年返乡的大日子,自然该隆重一些,她却怂恿妘君去收割大豆连累两人都是灰扑扑的,脚边还有一包用衣服包着的豆子,要是被长辈看见,肯定要说她们糟蹋衣服了。阮巧巧向前挪了挪,企图用裙摆把豆子遮住,估计是老眼昏花了,还好没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妘君搂得太紧了,阮巧巧觉得肩膀有种火辣辣的芒刺感,正准备悄悄的暗示妘君,甫一瞥过脸,就迎上了芒刺的来源——姜君子半掀的眼皮下,射出了毒辣的蛇信子。
姜阳的手在袖子里攥的死紧,他就是受不了,受不了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那么亲密!
紧随姜君而来的姜君夫一眼就看到儿子的异状,再看妘君和妘君夫两人的狼狈样,连空气中都散播着古怪的气氛,姜君夫只觉双眼发晕,要不是姜君扶的及时,他恐怕就栽倒在地了。此时的他也无心去感激姜君的搀扶之恩了,思绪乱成一团麻。
他一早去探视儿子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壮妇鬼鬼祟祟的从屋里出来,自知从儿子那边是套不出什么话的,便想跟踪一下看能不能听出什么。那两个壮妇走起路来就像屁股着了火一样,应该是赶着去执行什么任务,他只能远远目送着壮妇出了族门,直到中午壮妇才把妘君和妘君夫接回族地……定是儿子使了什么手段,才害得妘君和妘君夫这么狼狈!
他这个傻儿子就是心高气傲,肯定又做了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这个傻儿子要是嫁不成妘君,那可就是死路一条啊!
姜君夫急了,慌不择言道:“都……都怪阳儿照顾不周,我……我马上给你们烧水洗尘。”
还真是他的好“父亲”!姜阳勾了勾嘴角,虚虚颔首:“姜君夫说的是,我真是忙午饭忙糊涂了,也不想想妘君和妘君夫身上这么脏怎么入桌。”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定在了“脏”上面。
其中一个壮妇说话了:“姜君夫错怪姜君子了,姜君子一早就让我们接妘君和妘君夫,体贴他们新婚燕尔,还让我们只许静等不许打扰。”
阮巧巧心呼不好,最担心的还是来了。到底是古人,有心机也只会明着耍。这话意思很明白,妘君和妘君夫耽于情爱露宿野外就算了,连接风宴都没当回事,要知道这场盛宴可是关乎着两族重归于好再结姻盟的大事,是妘君没有诚意还是她阮巧巧狐媚惑主?如果责怪妘君没有诚意的话,这事自然就黄定了,这个责任必然要转嫁到她的身上,而她也只能受着!
果不其然,老人气得手都在发抖:“没有规矩!没有祭祖行礼,没有昭告长辈,这婚事,我不认!还没成婚就同居一室……这,这是想气死我吗?妘姜世代联姻,妘君夫的位置怎么能给嫪人来坐?外孙女你自幼丧父失母,没人教你规矩,你难免不懂其中利害,现在不一样了,以后外祖父给你做主!”言罢还抹了两把老泪。
姜君自然明白阮巧巧的尴尬处境,谁叫她儿子这么厉害,连已经多年不问族事的老祖叔都搬出来了,还给他灌输了不少不利妘君夫的事迹。她这个儿子就是太精于算计了,殊不知人和人之间的心就像立柱与横梁的承接,过头的算计就是多余的榫卯咬合,束缚他人的同时也是在困住自己,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男人嘛是立柱,女人是横梁,女人终究不会只搭在一个男人的头上,她这个儿子就是想不透这点。不得不说阮巧巧和妘君还真是凹凸相合的榫卯一对,可惜巧巧是咬的太松,怕是早晚要脱口。
不能由着儿子胡来,姜君腆着脸陪笑:“老祖叔,您这可就冤枉妘侄了,她这回来就是请示您老人家的!要说这事嘛都怪我,是我害的妘姜两族……现在好了,以后两族婚姻该有的礼法都给立起来,娶夫当娶贤,这事还少不得老祖叔您来操劳了!”
姜君朝阮巧巧挤了挤眼,阮巧巧明白她的意思,眼下只能默认自己暂且还不是妘君夫的结论了,只要她展现出妘君夫该有的贤惠,得了老人的心,一切就水到渠成了。说不委屈那也不可能的,毕竟在妘族的时候,就算她和妘君闹天大的矛盾,妘君也只是说纳侍,而不是削掉她妘君夫的身份。可是这个老人是妘君的血脉亲人,她不能不顾忌。
妘君心生不快,不能由这些人胡来了,来之前姜君就一厢情愿的以为她会纳姜阳为侍,她无意于此却心有衡量,只等时机一到让他们知难而退。现在姜人连妘君夫的位子都敢肖想了,看来有些规矩是不立不行了!此时劳作结束的族人已经陆陆续续的进入大堂,白种人也进来摆菜上碗,刚好,规矩就该当着众人的面立!
妘君刚要开口,怀中的阮巧巧却先她一步溜出去,阮巧巧走到老人和姜君子的面前,微微一笑施了一礼:“妘君一直挂念着远在姜族的亲人,吃着香喷喷的米饭和丰盛的猎物时,妘君就更加挂怀,担心亲人会被野兽侵扰夜不安眠,担心亲人的缺水之苦……能配得上妘君心胸的人,该是有能且有德的人,巧巧不敢居之,巧巧只是体恤妘君辛苦想一尽绵薄之力,巧巧在家乡耳濡目染会一点种植术,但是地质不同怕也是纸上谈兵,听闻姜君子是里外一把抓的能干,能不能实现妘君‘有田耕’的愿望,还要多仰赖姜君子了!”
这一番外交辞令还真是费了她不少脑细胞,先是委婉表达妘君两族姻盟重归于好的决心。其次主动把妘君夫之位让出来,把这个位子说成一个“有能且有德者居之”的香饽饽,这样应该可以减轻敌意良性竞争了。最后认可姜君子的实力,自己主动大度,姜君子迫于“娶贤”和“有德”这两个标准,后续的合作也不敢给她穿小鞋了吧。
她拱手让出的不只是一个身份,妘君夫之位,相当于前世的结婚证,意味着她们的荣辱一体。
姜君朝她和蔼点头,老人面色稍霁,连姜君子都敛起了眼中的敌意,围观的族人均是赞叹不已。她似乎一下子就赢得了人心,唯独失落了她。这是她来之前的觉悟,再苦也要自己受着。
姜君子向这个无名无份的外族人伸出了友善的手,轻快的笑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巧巧吧,有什么需要我的只管开口。”这个外族人看似弱小,实不简单。不过嘛,有些东西,放弃的容易,想要拾起可就门都没有。
妘君看着自己空落落的臂弯下,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连自己一动唇角,牵动出来的都是冰封般的裂痕。
这是她早该想到的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