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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说到最后,卫瑕都没能说出爱妾自尽的理由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心爱的姑娘为什么会自尽,也不清楚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留存于记忆中的只有对方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那眼神中满是不甘与留恋,每到午夜梦回之时就会浮现在他的梦中。
如何忘得了?
“我从幼时起就能察觉到身边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是我看不见它们,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鬼怪。后来,秀秀……秀秀她死了,那些东西就更多了些,缠得我生了场大病几乎丧命。我没办法,只能瞒着长姐用了这扶乩的法子。”
在这世上,卫钰能够完全相信的只有自己哥哥卫钰,他凡事都会与自己哥哥商量,就连扶乩一事也是如此。而他们两人并非是用扶乩请神卜凶,只是听闻扶乩会请来一些来路不明的鬼怪达成自己的愿望,便豁出去一试。那一次,他们成功招出了狐鬼,而且是生前已经有了不小道行的白狐。这白狐声称自己被困在他们肩上披着的狐裘之中,虽然可以为他们达成所愿,但也要他们拿出身上的一样东西来交换。
卫瑕用自己的一双腿和些许生气换来了灵言的本事。虽然他仍是看不到身边那些东西,但却能用三言两语轻易驱逐它们,换来几分清净。
引商看不到生者身上那三盏灯,华鸢却看得清楚,他倚在墙柱上昏昏欲睡,听到此处才勉强抬起眼皮,对着引商比了一个手势直指卫瑕的左肩头。
引商微怔,不知道该不该将这话转述给卫瑕。
人身上有三盏灯,一盏在头顶,两盏在肩头,也可以说是人的阳火。三盏若灭,人之将死。所以世间也有传言,走夜路时切莫回头,因为回头便会熄灭肩上的灯,被恶鬼钻了空子。
华鸢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卫瑕左肩头那盏灯已经灭了,而且永远也不会亮起来了。
若是当真如此的话,卫瑕此生必然多灾多难顽疾缠身,至死都要拖着这残病之躯活下去。可是现在灯已彻底熄灭,恐怕只有大罗金仙现身才能使其再次亮起来。
正思虑间,不知他们心中所想的卫瑕又接着说道,“我不会奢求亡者复生,只是想要再见秀秀一面,若能达成此愿,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说话时,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无疑是寄希望于他们几人了。
引商觉得有些惶恐,也想不通面前这人怎么会如此抬举他们这几个名不经传的小道士。依他所说,他在第二次与狐鬼交易之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那双眼睛,可是仍是见不到他的秀秀,那他们又该如何帮他?
难不成要去阴间把秀秀带回来?
说不定人家已经投胎转世了呢……
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与为难,卫瑕也没勉强他们在今夜就做出决定,收了话头便吩咐家中侍从带几人去休息。
华鸢的脚腕需要静养,把他安置好之后,引商才走出门准备回自己房里好好睡上一觉,可是才刚走出门,便又见到了匆匆走进府中的卫钰。
因着身份特殊,他们几个道士都是住在卫瑕房间旁边,眼下见到卫钰过来,引商还未及与其打个招呼,便见对方径直走进了卫瑕的屋子。
这兄弟俩在房间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引商没心思去听也听不清,只是在她准备回自己的屋子时,却听那间房里传出“咣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她本以为这只是个意外,正准备继续走的时候,那兄弟二人的声音却倏地拔高了,任谁都听得出他们是在争吵,那声巨响似乎也是因为在愤怒之下踹倒了什么东西所致。
真是家家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苦衷……
引商也没有多想,转身便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可能是因为惦记着卫瑕所说的请求,她竟然在梦中梦到了许久未见的花渡。一别几个月,她与长安城新来的阴差吴救并不熟悉,也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到了最后只能将困惑埋在心底不再去想。说到底他们阴阳相隔,若不是他主动出现,她就算寻遍天涯海角也寻不到对方。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翌日一早起来,她刚刚走出门便见到华鸢站在院子里逗猫。猫是卫甯养的,平日里不喜欢到处乱走,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主动跑来卫瑕的院子。
“你的脚没事了?”目光落在活蹦乱跳的华鸢身上时,引商立刻把猫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照理说崴伤了脚腕定是要静养几日才可以,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可是华鸢却得意洋洋的扭了扭脚腕给她看,只说自己一夜痊愈了。
引商又怎么会相信他的说辞,只是刚想追问下去的时候就见卫瑕自房中匆匆走出,他抬眼看了看面前几人,然后告知了他们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消息——贵妃突然传召他入宫,且特意吩咐他与府中几名道士一同前往。
不同于中元节与花渡一起坐在城楼时的自在,再一次踏进大明宫的引商紧张得连腿都有些抖。而她身边的几个人,要么是见惯了这场面,要么是傻得不知道紧张。独她一个,自从踏进宫门就想往外逃。
他们三个在卫家仅仅住了一夜,贵妃为什么会知道这事?她特意吩咐她们几个一同前来又是为了什么?这些困惑萦绕在她心头久久没有散去。
相较之下,卫瑕就显得从容许多,他并非没有困惑,只是有信心能够应付任何变故罢了。见她如此紧张,他还笑着安慰了她几句,“贵妃向来喜欢找些趣事来做,想来也是近日听闻我与道士走得近了,好奇之下才突然有此举动。”
趁着几人还没走到贵妃宫中,引商连忙向他打听贵妃的忌讳和偏好。卫瑕一一说了,又好心的提醒他们,“贵妃若是问起命数面相之事,尽管实说便是了。”
宫里头这位贵妃的脾气,卫瑕自认从未摸透过。可是长久下来,他也算是比常人更了解一些,若是能照他的话去做,倒也不必担心得罪了贵妃。
但是一听他这话,引商的心就倏地沉下去了,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华鸢身上。
卫瑕不理解她这眼神的深意,还好奇的请华鸢为自己看一下面相。不出所料,华鸢仅是瞥了他一眼就随口答道,“短命……”
话没说完已被捂住了嘴,引商一脸歉意的向卫瑕赔礼,不停的解释着,“您别放在心上,他这个人见了谁都说短命相。”
自打她认识华鸢以来,还没见对方换一个词来说呢。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害怕贵妃提到面相命数的事,万一到时候华鸢又信口胡诌,他们几个今日能不能活着走出大明宫都是个难题。
只是世上之事往往是越怕什么便来什么。
“道长可会看相?”那位雍容华贵的贵妃坐在帷帐之后,还没说几句话便轻笑着问出了这句话。
未等引商阻止,华鸢已经上前了一步,很快便有侍女掀开了那薄薄一层帘子,年轻的男子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与这天底下最富盛名的美人打了个照面。
她笑着看向他,打量着他的面容,见他久久没有开口才蹙起眉问道,“怎么?难不成这命数实在是不好……”
引商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顾不上偷偷去看这位倾世美人的容貌,只是死死盯着华鸢,祈祷他千万不要胡说八道。
“不。”华鸢说出了所有人都想听的这个字,但那神色却是不同往日的郑重,他也罔顾礼数的直视着面前的女子,然后微微垂首道,“您福寿未尽,将来或有劫难也非死劫。只望您切记,您所看到的绝境远不是您的归处,就算真到了无计可施之时,也定能化险为夷,无需担忧。”
这番话不仅说愣了引商等人,贵妃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除了华鸢之外无人能懂,整个大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过久,倚在榻上的女子才慢慢坐起身,脸上多了一抹众人摸不透的笑容。
她轻声叹了句,“承君吉言。”
就连引商都看得出,贵妃突然传召卫瑕入宫本是有其他事情要说,但在得到华鸢的回答之后,她便陷入了沉思之中,实在是无心与其他人交谈了。
几人莫名其妙的过来,又莫名其妙的离开。站到殿外的引商却像是劫后余生一般长长舒了口气,她从未想过,事关生死大事的时候,华鸢倒比她想象得还会说话。
而同样因为那番话而所有所思的人还有卫瑕一个。他的腿无法长久站立,走出来后便倚在栏杆边支撑着身体,唯有目光一直停留在华鸢身上未曾离开。
“您说的话是真是假?”他这样问,不仅问对方关于贵妃的那一番言论,更是问自身之事。
华鸢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只是卫瑕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突然扯动嘴角惨然一笑,少顷,又看向几人,话语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二哥本劝我放手,可是……如何办得到?至少,在死之前我一定要再见秀秀一面。不然,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