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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哭?再哭我就还打!”
夜半,孩童的啼哭声和妇人的骂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分外刺耳。
内院,已经准备睡下的赵煦很快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推开众多侍女奶娘便想往外跑。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赵颜得意洋洋从门外闪身出来,正好堵住他的去路,“这么晚了,你是想去哪儿啊?”
“姐姐你让一让,我听到彩儿妹妹哭了。”赵煦急得都快掉眼泪了,在门口又跺脚又挥手,就差在地上滚上一滚了。
赵颜可不领受他这一套,面无表情的揪住他的衣领,像是拎着小猫小狗一样把他给扔回床上了,“给我好好躺下睡觉,什么姐姐妹妹的,你知道我是你长姐就足够了。”
“是真的!”被按回被窝的赵煦还在挣扎着,“姐姐,我真的听到彩儿妹妹在哭,一定是她的祖母又打她了!”
已经不知多少次从弟弟口中听到这话,赵颜早已不以为意,“是是是,你听得到,你听得到……听得到又如何?你今年才多大,就想去管别人家的家事了?”
赵煦口中的彩儿妹妹,其实是赵府下人家里的孙女,那家人姓范,儿子早亡,两个老人和寡居的儿媳都在赵府做工,平日就住在柴房附近。按理说,那柴房离赵煦住的地方可是相距了两个院子那么远,赵煦今年才五岁不到,怎么就能听到那么远的声音?再说了,就算真的听到了,人家也只是赵府雇佣的帮工,又不是卖身进来的,当祖母的如何对待自己孙女,哪怕是主人家也不会多管闲事。
安抚弟弟睡下之后,赵颜便被侍女们簇拥着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边走一边还特意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听到弟弟所说的哭声,结果听了半天,除了街上偶尔传来的马蹄“哒哒”声之外什么也没听到。她不由松了口气,开始想起了在外巡街的堂哥什么时候能回家。
又过了一会儿,府内各处都熄了灯。
独自躺在床上的赵煦仍是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那凄惨的哭声还有叫骂声时时回档在他的耳畔,他甚至隐约听到了彩儿妹妹向他呼救。一声接一声,那样的伤心……
一想到那景象,他便有些躺不住了,扭头偷偷一瞄屋内守夜的侍女,见其已经和衣躺下,便悄悄掀开被子准备溜下床。
现在还是寒冬,赤足走在地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当脚底触碰到那冰凉的地面时,赵煦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几乎叫出声来,吓得他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蹑手蹑脚的继续往前走去。
“小郎君?”还没等他走出十步,守夜的侍女已经带着倦意开口,然后便是翻身坐起穿鞋的声音。
赵煦连忙后退了几步飞快的跑**,被子恨不得拉到脖颈,紧闭起双眼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那侍女也没敢点起烛灯,只是走到床前见他已经睡下便放心的回去继续睡了。赵煦听着那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远,心也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经他这样一折腾,原本已经被捂热的被窝早已没什么暖意,可还是强过没有遮挡。赵煦紧紧抓着被角,直至听到侍女重新躺下的声音才放下心来,手上的力道一松,脚趾也忍不住蜷缩了一下——都怪刚刚扯过被子时太急,连一双早已冻得发麻的脚都没有缩回到被窝里。
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经过刚刚那番折腾,赵煦也不敢再贸然溜出去,只能慢慢把身子往上方缩了缩,又抖了抖被子,希望把脚缩回到已经有了暖意的被窝里。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冷风,刮得他脚心都有些痒,他忍不住把两脚抵在一起蹭了蹭,总算缓解了这痒意把脚缩在了被窝里。
还是先睡个觉吧……听不到外面哭声之后,小孩子在这个时辰早已有了倦意,不自觉的就打起了瞌睡。只是还不过片刻,又一股凉风刮过来,脚心传来的痒意几乎让他笑出了声。
赵煦在被子里扭了几下身子,恨不得缩成一团嚷着“姐姐别挠了。”——往日会这样捉弄他挠他脚心的也就是他的亲姐姐了。
可是任他在床上如何扭动,脚心传来的痒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猖狂”了起来,他本能的蜷起腿然后踹了出去,这下可好,他的脚腕刚刚探出被子就僵在了半空中,维持着那微微抬起的姿势,任他如何抖动都缩不回来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赵煦很快便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了,可任那脚腕抬在半空中,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坐起身子去看,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只能用被子蒙住头,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被子里侧身躺着,紧紧按住被角,仿佛这样就可以抵御一切妖魔鬼怪。
颤抖了不知多久,他甚至忘了开口喊姐姐来救自己,只是死死咬住嘴唇,在这黑暗中感觉那凉意越来越近,渐渐贴在了他的被子上,然后轻轻松松的掀开了他被子的一角。
“啪!”一只小手轻轻拍了他的后背一下。
赵煦知道自己是不该扭过头的,可是身后有个东西注视着自己的怪异感实在让他躺都躺不安生。握紧了颤抖着的手,他战战兢兢的转过头,半眯着眼睛像是想看又不敢看,结果在黑暗之中看了半天,他的身后竟是什么也没有。
这让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又安心的将头扭了回来,结果这一转身,就与一张小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
天灵病了。
这病是在卫钰大婚那天染上的,请了大夫来看,却都说是寻常风寒。可是引商一连熬了几天的药和姜汤,也不见他好转,仍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躺在床上,急得她跟着愁眉苦脸好几天。
道观里还有卫瑕与华鸢,这两人倒是都声称自己会医,但是前者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后者则仅仅弯了下唇角,重重的哼了一声,活像是在幸灾乐祸。每当这时,引商便忍不住顺手照着他的脑袋拍那么一下,埋怨他一点也不顾同伴死活。好歹也相处一年多了,她本还以为华鸢与天灵的关系不错呢。
花渡在办公事之余偶尔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他也只能遗憾的说自己并不会医。
又过了几天,华鸢像是实在不看下去引商那张苦闷的脸了,扭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知捣鼓了什么东西,又亲自煎了一副药端过来。
第二天,天灵便活蹦乱跳的痊愈了。
也就是在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围坐在一起,决定吃顿饱饭庆祝一下的时候,卫瑕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念头实在是太胆大甚至可以说太荒谬了,另外几人听了之后都忍不住用看疯子的目光看向了他。
想什么不好,竟然想在长安城买一处宅子?
长安城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这盛世大唐的都城。就连寻常官员想要在长安城买一座宅子,都要省吃俭用的攒上几年的钱,寻常百姓更是宁愿选择赁居。
引商做梦都想着要搬进长安城,想的也仅仅是租赁一间小小的房舍,从未奢想过在长安城买房子。卫瑕也真不愧是在高门大户锦衣玉食长大的,张口就敢这么说。
可是这里不是卫家啊!
引商只能委婉的说现在大家都不宽裕,倒不忍心直言提醒他,他已经不是卫家三郎了,在兄长缓解与长姐的矛盾之前,他现在算是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哪怕想出手帮道观一把都办不到。
卫瑕又何尝听不出她的意思,但却没有丝毫窘迫之意,只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凭帖。
引商以前在客人手里见过这东西,这是用来在柜坊取银钱的凭帖。长安城里有许多替人保管银钱的柜坊,富商们往往会将大量铜钱存放于柜坊中,交易时再取用。
而卫瑕手中这张凭帖是城里最大一件柜坊开出的,上面写明了持帖之人在柜坊中所存放的银钱总数。
引商打生下来起就没见过这么多钱,不争气的连抹了好几下口水,这才不敢置信的问道,“哪里来的?”
卫钰一时难掌府中大权,离家的卫瑕若是想从家中得到这么多钱是不可能的,他多年来又没有必要藏私……
“嫂子给的。”卫瑕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答案。
他口中的“嫂子”,自然是卫钰刚刚娶进门的新妇,贵妃的侄女杨氏。说来也巧,这杨氏的父亲刚好是张易之的外甥。卫钰前半辈子都被拿来与张氏兄弟相较,流言蜚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到最后竟还因缘巧合的娶了张易之的外甥孙女为妻!万幸的是,这两人成婚之后日子过得倒也算顺心。卫瑕曾回亲仁坊偷偷探望了兄长一次,那是他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哥哥露出那样轻松的神情,仿佛可以不再为任何事忧心。
也正是那一次,他没被卫钰发现,反倒被嫂子撞了个正着。杨氏不同于寻常的世家女子,性子十分洒脱,行事也可以称得上任意妄为。当她认出这就是夫君的弟弟,自己的小叔之后,便硬是塞给对方这张凭帖当做见面礼,告诉他一定要收下照顾好自己,别让兄长担心。
这张凭帖足以在柜坊里取出二十万铜钱。
杨氏的婚事因为耽搁多年,成亲时其实比夫君卫钰还要大上一岁,也就是要比卫瑕大上三岁。长嫂如母,自从嫁进卫家之后,杨氏便已将卫瑕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对待。弟弟在流落在外,夫君又因为家族关系无法出手相助,那她这个当长嫂的自然要竭尽所能帮上一把。
若是仔细算算,杨家可比卫家还要富上许多,这些钱于杨氏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更重要的是那份心意。卫瑕无法推辞,只能收下,但也直到今日说起买房时才拿出了这凭帖来。
二十万文,足以在长安城买一座不错的宅邸了。引商还没来得及将唇角弯起来,却听面前的人又说了一句,“可惜这些还不够。”
“不够?”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前些日子我从城里回来,经过……平康坊的时候,倒是看中了一座不错的宅子,很适合改建成道观。”说到这儿,卫瑕自己都笑了,然后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要价一百贯钱,也就是十万文?引商是这样理解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一千贯,也就是……一百万文。”卫瑕又笑了笑。
几人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尴尬了,这价钱,就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一百万铜钱??
现在去外面买一个健壮的大活人回来当奴隶,也才五万铜钱罢了。他们四个要么太瘦要么太胖的捆在一起拉出去卖,估计连十万铜钱都卖不上。
到哪里去挣来剩下那八十万文?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道观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出五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