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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画皮鬼(6)
跟着李瑾回到陇西王府时,引商意外的见到了钱钱的儿子林瑛。这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正坐在门口等着什么,待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回来时,不由站起身将队伍里的人都看了个遍,最后越看目光越是黯淡,欣喜的神情也渐渐变为了失落。
相较之下,李瑾倒是难得的亲切,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进门,“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
许是想到自己说出理由来,面前的人会不高兴,林瑛只是动了动唇,最后摇了摇头没说话。
不过他不说,李瑾也猜得到原因,不由叹了声气,唤府中婢女来将孩子带回屋子。
花渡有公务要办,引商身边只有华鸢执着的跟了过来,两人进了书房之后,李瑾与金吾卫的长史也走了进来,前者坐到他们对面,后者守在已经关严的房门边。
李瑾向来不是多话之人,张口便直言道,“是人是鬼,是神是妖,你们这些人的事情,我不想多问,也不想知道,之前发生的一切,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不记得。只是,我希望你们也同样如此。”
说着,瞥了一眼长史,示意他说下去。
长史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无需多想便接着说道,“二位可知卫家三郎今日见到郡王后说了些什么?他说,‘早知避出卫家仍难避灾祸,不如一开始就不避。’二位明白了吗?三郎居于道观不过是无奈之举,至于这其中的曲折,无关之人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从今往后,三郎怕是再也不能回你们那里去了,二位只当自己从未结识过这样一个人就是了。此前听说过什么,也都忘了吧。”
引商半天没说话。她也想过卫瑕急急忙忙离开卫家的理由不简单,甚至知道长史句句在理,但是真的听在耳朵里了,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而她所不知道的真相,正是她不可以触碰的地方。明明是活生生的生活在她身边的人,却又像是远在天边。今日发生的事情,还有李瑾和长史的语气神情,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与他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而且一旦有所牵扯,就会惹祸上身。
“你们可知这是什么?”李瑾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笺,“上面写着的东西,你们永远都猜不到,也不需要知道。这是数不清的人以命换来的,若是有什么闪失,长安城定是血流成河。但这与你们毫无关系,你们只需清楚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安分守已,永远也别妄想探知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不然,今日出了这事,你们已经很难走出这座郡王府了。”
引商自小就没了父母教养,也早早通晓事理。虽说心里有那么一点不痛快,该明白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无需对方细说,她也猜得出这些事是牵扯到了朝堂的党派争端。像她这样的市井小民,知道的太多反而会有□□烦……思及此处,她只能向李瑾和长史谦恭的道了声谢,谢谢他们的好意提醒,并承诺自己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准备起身离去。
只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突然扯住了她的胳膊,“坐下。”
正欲起身的引商又被扯了回来,而扯着她的华鸢反倒松了手站起身,然后对着身前的李瑾笑了笑,学着对方的神情重复了一遍那些话,“是人是鬼,是神是妖,你们这些人的事情,我不想多问,也不想知道,之前发生的一切,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不记得。只是……”他突然话锋一转,“我现在改主意了,偏要听你们说个清楚。”
他一改往日的慵懒模样,言辞强硬,语气活像是要拆了这座郡王府。引商仰起头愣愣的看着他,不由伸出手轻拽了下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说了,“这可是郡王府……”
李瑾未见恼怒,只是冷了神色,“这与你们无关。”
华鸢平日里最懒于与人多费口舌,今日却破天荒的说了这么多话,引商震惊之余也有些好奇他为何突然恼怒,只不过还未等她再劝他,便见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扔在李瑾面前,“你可知这是什么?上面写着的东西,你们永远都猜不到,也不需要知道。这是数不清的人以命换来的,若是有什么闪失,别说长安城,你们大唐江山定是尸横遍野。但这与你们毫无关系,你们只需清楚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安分守已,永远也别妄想探知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不然,今日出了这事,我现在就灭你长安城。”
说完,他不由嗤笑一声,像是在说“谁还不会威胁人?”他本无心与这些人争执,只将对方说过的过全都抛回去罢了,就像是在嘲笑人一般。
不过引商一瞥地上那本书,便忍不住捂住了胸口,那书页上大写的三个字正是“生死簿”。
趁着李瑾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她连忙将书捡起来塞到怀里,假装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李瑾可能永远都猜不到对方的威胁并非妄言,但是他略瞥了一眼那本书上所写的字,再一想那晚在庭院发生的事情,心里难免有些惊疑。为此,他甚至没有出声唤兵士进来,独自斟酌片刻便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有什么就说什么。”华鸢也不客气,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往那儿一趟,便示意他可以说了。
除他之外,屋子里其余三人都僵了神色。不知犹豫多久,李瑾才终于开口,“你们来时见到的那孩子,是我的儿子,他本名林瑛,我本欲为他改姓,可他若是仅仅改姓李,也不妥当。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林瑛改姓李,那便是李瑛……一想到这个名字,引商便是一惊。
长史未去看她的神色,便开口道,“两位可知曾经废太子一案?被贬为庶人的废太子名唤李瑛,八年前因结党营私一案,与鄂王、光王一起被赐死。”
八年前,引商尚且年幼,不过也是懂事的年纪了,她还隐约记得那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废太子一案。原本贵为太子的李瑛本无过错,就突然被皇帝贬为庶人,不久后甚至赐死,天下人大多为其叫屈。
而如今,长史却说,“废太子本为赵丽妃所生,自武惠妃独宠后宫之后,赵丽妃便失了宠,但是武惠妃所生寿王虽备受圣人宠爱,却终究不是太子。当年咸宜公主的夫婿是驸马杨洄,杨洄想要讨好武惠妃,便多次向武惠妃进谗言。武惠妃听完之后,又去向圣人哭诉,说太子意欲谋害自己与寿王。圣人震怒,欲废太子,可却碍于中书张九龄苦谏,只能作罢。”
只是,不久之后,张九龄罢官,李林甫取代其位。驸马杨洄再次向武惠妃诬陷太子、鄂王、光王,还有太子妃之兄薛锈。武惠妃设计谋陷害太子,并以此向圣人诬告太子谋反。皇帝思虑过后召李林甫询问此事,李林甫只说这是圣人的家事,臣子不该干预。
不久,三位皇子被贬庶人,薛锈流配赐死。
许是因为提起伤心的往事,李瑾单单是听着这些事,手已经握成拳了,“唐昌公主是薛锈的妻子,只因驸马被牵连,她也郁郁而终。”
多年来,他未与任何人说起过这事,今日是不得不提,但是一说出口,就难抑心中悲愤。
废太子与唐昌公主是他的堂兄堂姐。
“堂兄与堂姐,皆如我亲生兄长姐姐。”
三位亲近的兄长,姐姐与姐夫……这些人都因为一件荒唐透顶的案子丧命。
“自那之后,武惠妃病故。圣人并未立寿王,而是立了忠王为太子,李林甫便多次弹劾太子的部从,意欲牵扯到太子身上。而卫家,多年前曾与废太子私交过密,如今又是太子一派的。”长史只将话说到这儿,明明白白,任谁都能想清楚,不过也是点到为止,“剩下的,二位还是去问三郎。”
话说到这儿,引商不由想到自己初见卫瑕时,对方明明只担着一个虚职,却三番两次向皇帝请辞。那时外人本以为他是忍不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可是现在看来,有些斗争其实早已开始了。
“有些事你们知道了也便知道了,只是切莫再与卫……”李瑾似要叮嘱他们几句,只不过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说完了?”华鸢懒懒的直起身子来,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笑笑道,“说完了我们就告辞了。”
说完便真去拉引商离开,一面起身一面还说道,“二位可知我初到道观时,我们道观的主人说了些什么?她说,‘我们道观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二位明白了吗?我们收留卫瑕不过是无奈之举,至于这其中的曲折,无关之人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从今往后,你们的卫家三郎怕是再也不能回你们那里去了,二位只当自己从未结识过这样一个人就是了。此前听说过什么,也都忘了吧。”
对方说过的话,尽数奉还。
引商被他拉到门口,门边的长史瞪着眼睛,似是在诧异这人怎么这样胆大,但紧接着就听对方又继续说道,“哄你们玩罢了,当我真愿意听你们说这些事情?旁人安危与我何干?”
“但愿我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你们。”李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会再见的。”华鸢笑意越深,“总有一日,阴曹地府见。”
直到两人走出郡王府,引商还是惊魂未定。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扭头去看那匾额上所写的字,这才相信自己刚刚确实是在郡王府,与他们起争端的人也是堂堂陇西郡王。
“你疯了吗?”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才猛地拽住身边的人,“不要命……”
说到这儿,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早就不是活人了。
华鸢笑得开心,“他们是上面的官,我是下面的官,谁也不比谁大,只不过他们怕我的日子总比我怕他们的日子要长。”
说完,见她还是一脸惊惶的样子,他才渐渐敛了笑意,叹了声气看向她,“你问我为何气恼?旁人欺你,我还不恼?”
少见他这样神色的引商不由一愣。
“无论是王府里那个还是柜坊里躺着的那个,占了你一分好处一分惦记,就要还你十分,而非气你瞒你,说来就来,说断就断。你待他真心,凡事尽心而为,他却未曾如此。何为为你着想,本应由你说了算,而非旁人。”
他未触碰到她的胸膛,指了指被她揣在怀里的生死簿,“长安城的兴衰存亡,不过是这上面寥寥几笔的事情。他们以命相搏的东西,你抬抬手便能改变,纵是乱世飘零,你亦有你的倚仗,自此不必惶惶度日,人人可欺。”
初春的长安城,早已不会有白雪扬扬白雪洒下,街边的枯树发了新芽,清风一吹,便吹得枝桠微颤,衣襟翻飞。
他逆风而站,抬起衣袖为她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寒风,久久才说道,“许不了你生来的富贵荣华无忧无愁,本以为不闻不问看着你安稳度日便罢了,可是现在,我后悔了。你所喜,亦我所喜,所求之物,纵有万般阻拦亦会奉上。你所厌者,欺你者,你所受之痛,必当百倍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