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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从义自己低着头琢磨的当儿,平安已经将低年级的这一片地方逛完了,他已经想好了,也别偷听了,找赵璨帮忙,要一份讲义和教案什么的,回去再对照整理就可以了。所以心情十分放松。
转回来是,王从义终于抬起头来,“大人,这培训二字,用得极妙,属下佩服啊!”
平安不由失笑,“妙在何处?”
“大人请看,这培,正是培植,培养之意,寓意养育人才;而这训,则有训练,训诫之意,意在管理人才。培养人才,管理人才,培训二字,尽得御下之奥妙啊!”王从义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平安发现自己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绝不是因为对方奉承得自己很高兴!
想到后世遍地都是广告都打到小吃摊上的培训班,平安不由哑然失笑。王从义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如果在现代,去做培训说不定真是个人才。
他一高兴,便道,“既然你这般感兴趣,这件事就让你来负责,如何?”
王从义又惊又喜,“果真?咳……属下不是质疑大人的意思,只是怕自己能力有限,有负大人所托。”
“不会不会。”平安说,“那个钱成就挺有意思,你就把所有人往他那个标准培训就可以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让他现身说法,讲述自己的经验,让大家学习嘛!”
一边跟王从义闲聊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平安就来到了赵璨的住处附近。不过这次很不凑巧,赵璨的院子里正聚集着五六个同窗,大家正高谈阔论,气氛热烈,恐怕一时停不下来。
平安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眼尖的人发现。这人又正好是上次看到过平安的,不由对赵璨道,“凤楼兄,那位小公子莫非是来寻你的?”
赵璨抬头一看,微笑道,“果然是。多谢子潜兄提醒。”然后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平安见到他的动作,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赵璨走过来的过程中,还不时有人询问,让他邀请平安过来加入。在他们看来,赵璨的朋友,必定同他一般龙章凤姿,才华过人。何况平安的外表,也挺能唬人的。
“提举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赵璨走过来问。
平安拱手道,“有事相求,所以登门拜访。只是没想到殿下这里有客。下官还是暂且告辞,回头再来。”
赵璨转头看了一眼,道,“大家都对你十分好奇,让我邀你过去叙话。若就这么走了,反倒不合适。不如过去打个招呼。”见平安还要说话,他不容拒绝的摆摆手,“这里可没有什么殿下。”
平安只好转头示意王从义在这里候着。如果是他自己,当然不好让王从义苦等,哪怕他是上官。但这不是还有位殿下么?院子里人那么多,也不可能说什么私房话,王从义自然不会有异议。
两人走进院子,刚才提醒赵璨的那个叫朱润的士子立刻迎了过来,“哈哈,凤楼兄,不替咱们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吗?他上次来找你,可是在书院里引起了好大一阵风波。我们都以为是新来的学子呢。”说着转向平安,“怎么样,我们天一书院,是天底下最好的书院,留在这里读书绝不会错的。”
“你们误会了,他只是受家人之托来寻我罢了,并不会留在这里读书。”赵璨连忙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远房堂弟齐子安。”
“我就说是凤楼兄的家人,果然!”有人大笑道,“凤楼兄的弟弟生得跟他一样俊美,倒也不令人吃惊了。”
平安并不说话,只微笑着看赵璨在这些人中间周旋。看来这三年给他带来的改变的确很大,他的性情比之从前更加舒朗开阔,游刃有余了。平安忽然觉得,也许不生活在皇宫里,他会更幸福一些。但这毕竟不是自己能够替他做主的事,况且,焉知他又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呢?
毕竟,在年纪增长的同时,他的羽翼也渐渐丰满。他不避讳的将自己带到这些人中间,未尝不是为了让自己看看他的能耐。他自己恐怕也是不愿意退一步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见赵璨有事,自然纷纷开口告辞。
赵璨这才问起平安来找他的目的。平安道,“我刚刚接手皇城司,这才知道根本就是个烂摊子,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想让他们读书识字,也不必写出锦绣文章,只要能将得到的消息记录下来就可以了。只是这种事我也没有做过,所以想请你帮我找一找,有没有先生们上课时的讲义之类。我到时候依葫芦画瓢便是。”
“这个简单。”赵璨道,“书院里虽然不启蒙,但因为文风盛,所以周围开了好几家私塾,待会儿我让人去问问,大不了花些银子,总能弄到。”
“那就多谢了。”平安又问,“那凤楼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字。这里读书的人都以字称呼,老师知道我无字,便替我取了一个。”赵璨淡淡道。
平安心头一惊。赵璨可是皇子,天底下有资格给他取字的,只有那么一个人。当然,若是他拜了天下人都敬仰的大儒名师,老师赐字也无不可。但天一书院虽然好,赵璨的老师却也没好到有这个资格的地步。
他早就知道赵璨对皇帝的感情似乎很淡,却也没想到,已经到这个程度了。毕竟给孩子取名字,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大事,通常都是父母取,若是父母觉得自己不够资格,或是才学不够,才会请其他师长来取。
看来自己根本不必开口劝他了。平安只好道,“是个好字,只是其中寓意,我却不是很懂。”
提到这个,赵璨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老师于诗文一道上十分有研究,说是看过前人文章上说:琪树璨而垂珠。这写的是仙家气象,凤楼琪树,都是仙境中才有的宝物。”
以此为字,可见老师对他的喜欢和寄望了。
难怪他喜欢呢,这意思简直明明白白:天底下的好东西都配不上他了,非得是天上仙境中的才行。皇帝自称天子,他也是从天上来的,对那个位置,简直志在必得了。
这几年来,不光是平安自己的心思有了改变,赵璨也一样。一开始的时候,他纯粹是争一口气,你赵璇不是卸磨杀驴,要除掉我吗?那我就从根子上断掉这个可能。我要争位!但说他对那个位置多么向往,却也未必见得。
但后来,随着事情一件一件的发生,赵璨发现,对自己来说,争那个位置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不再被任何人束缚,拥有自己想要的逍遥和自由,不然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他都只能俯首伏诛。真是矛盾,他争抢着将世上最重的担子往自己肩上扛,却是为了逍遥自在。
尤其是在被皇帝发配之后,对于绝对的权力,赵璨更是已经迫不及待。
所以对于这个意外的来的字,他是很满意的。至少比上辈子那个中规中矩的子章要好得多。
可以看得出来,赵璨如今在天一书院真的站稳了脚跟。他吩咐人去帮平安找东西,没要一个时辰,就送来了。而且不是手抄本的,而是印刷本。还带着墨香味,纸张的温度甚至没有完全消散,显然是刚刚得到了消息,立刻去印的。
也不必问他对印刷厂掌控得怎么样了。能够这般如臂使指,一件事情交代下去立刻办成,便什么都能看出来了。
平安翻看了两眼,然后便站起身告辞。王从义仍旧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平安现在不会觉得他像是个莽汉了。有时候,伪装并不一定要有多细致,多厉害,只要够用就醒了。王从义的外表就很容易让人忽视他。最后跟着自己来江南的人是他,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平安不会去深想这个问题,目前他暂时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何妨坦荡些?
回到客栈,王从义对他带回来的东西十分好奇,平安索性全部交给了他,“说好了培训的事你来负责,这些都交给你了,钻研一番,写个计划来给我。”
平安保持着来自后世的良好习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先弄出个计划书,条件,困难,可行性,这些全部都分析清楚了再去执行,事半功倍。否则根本就是一头雾水,胡乱去撞。
而且这些东西也未必全都有用,提炼出需要的东西也是应有之意。平安本来是打算自己来做这件事的,不过后来他发现王从义实在是太闲了,不如给他找点事情来做。
忠诚和未来,他会选哪一个呢?
当然,王从义有忠诚,未必就没有前途。但那条路平安一向是不喜欢的,因为那只是空中楼阁,一句话要你生一句话要你死,完全无法自主。相对来说他更喜欢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比如王从义,他如果不管自己吩咐的事,忠心耿耿盯着自己,肯定能得到上头的赏识,一句话他就能高升。可万一哪天他办的事情不那么合上头的心意,同样一句话就能让他倒霉。
但如果他按照平安的安排,去认真琢磨培训的事情,平安当然也不吝指点他。将来只要这件事情做成了,皇城司所有的人进来之前,都要先去他那里走一遭,重要性不言而喻。到那时候,不管皇城司提举是谁,他这个总培训官都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皇城司能够按照平安设想的那样扩张,他手中的权力,又岂止是管着一个指挥五千人能够相比?并且这份经验,将来或许还能用在别的地方。靠自己的能力升上去的职位,往往很难动摇。——哪怕你的上司不喜欢你。
毕竟一个衙门里,就算十个人里八个都在勾心斗角,总要留下一两个做事的。有真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立稳脚跟。
就像那位曾经被平安阴过一次的丞相何猷君,皇帝有多讨厌他,恐怕整个朝堂上下没人不知道,之所以一直在朝中搞平衡,多半也是为了限制他。可实际上呢?
何猷君是三朝元老,在宰相这个有前途的位置上干了整整二十多年,然后才因为平安的插手,一着不慎黯然归老。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旧是从宰相这个位置致仕,每年新年时,皇帝给朝臣发赏时,总少不了他的一口鼎。那时肱骨重臣才能拥有的荣耀!
事实证明王从义并不傻。他未必不知道平安把这件事交给他的“险恶用心”,但仍旧一头扎了进去,不再天天跟在平安身后了。反正据他观察,那位七皇子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平安跟他的交情也不过泛泛,很不必担心。
平安也的确没有去打扰赵璨,自己在城里悠闲的逛了两天。王从义弄完了他的计划,就来请教了,平安跟他一边商量一边修改,定下了大体的框架,其他的东西就留给他慢慢填充。平安还不停安慰他,“不必着急,这份东西做出来,说不定要用很多年的,一定要尽善尽美。”
但其实平安真的没打算做坏事吗?当然不是。
只不过他并不着急而已。现在虽然也是个好时机,但盯着自己的眼睛太多了,平安并不愿意节外生枝。
很快赵璨的考试结束。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评了上优。老师们一致认为没有什么可以教导给他的,可以考虑下场一试了。要下场考试,自然要返回原籍。所以赵璨说要走,没有任何人觉得惊讶。
与同窗和师长们道别,赵璨便跟平安汇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天一县。他来历什么,也从不提自己家里的事,也不是没人想探究,但都失败了而已。过了那么久,同窗们早就不好奇了。反正赵璨如果有心科举,早晚能在朝中相见。每个人都这么自信的相信着。
只是希望将来他们见到赵璨的时候,不要太过吃惊。
从天一县乘马车往崇州府需要两天时间,中途休息的地方是一个小镇,名叫甘镇。这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平安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总觉得非常有趣。因为一个地方的地名,总是跟这里的地理环境或是历史变迁,风俗民情乃至传说故事有关系。
来的时候太匆忙,平安没打听到这个名字的由来。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甘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镇子中间有一口井,井水甘甜,并且常年不会枯竭。
崇州有河有海,其实是很少有干旱这种自然灾害的,他们要担心的是洪涝和海上的台风。但是在几百年前,这一片地方曾经干旱过很长一顿时间,连辉江都见底了。但甘镇的这口井却还是没有枯竭,并且井水依旧甘甜。靠着这么一口水熬过了荒年,百姓们对这口井感恩戴德,于是镇子的名字就被改作了这个。
当然,平安会知道这座镇子,并不是他真的那么无聊,跑去打听。他实在跟赵璨有关的那些调查资料上看到的。其中有几份资料提到过,赵璨似乎偶尔会到甘镇来。也不像是找人,也不像是游玩,就是过来待上一整天,然后再回去。
这在整个天一县都几乎算是未解之谜,自然为大家津津乐道。坊间甚至还出了不少以此为蓝本的凄婉爱情故事。
但平安一看就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皇帝说让平安回他母亲的故里,并不仅仅只是一句打发他的话。甘镇距离天一县就是那么近。
所以这天晚上赵璨来敲自己的门,平安并不觉得很奇怪。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已经在疲惫中睡着了。于是两人顺利的出了客栈,沿着小河边慢慢往前走。这条河是辉江的支流,但相比于宽广奔腾的辉江,却显得温柔宁静,水波不兴。
走了一会儿,赵璨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吧?”
平安点头。
赵璨指着一个方向道,“那是我外祖父母的故居。”
然而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瓦砾废墟。
平安不知道赵璨是什么心情,但他自己心里觉得有点不好受。当皇帝将这件事拿出来做理由的时候,他是否想过,找赵璨来了这里,看到的会是什么情形?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他并不在意。因为那本来就只是个借口。
“我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我娘……并不是病死的。”赵璨忽然突兀的道。
在暗夜里听到这样一个隐秘,真是能让人心惊肉跳。平安停下脚步,转过头问他,“能够确定?”
赵璨冷笑,“那位姑姑我在宫中也曾见过,只是我很小时她便出宫了。没人知道她同我娘是同乡,更没人知道她们曾经关系要好。她没必要骗我。”
的确,就算有人要布局,也不能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布置。而如果是最近才开始,那赵璨早就已经查清楚了。
“可是,为什么呢?”平安有些不解。
“你知道我父皇最疼爱的皇子是哪一位吗?”赵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又似乎回答了。
平安犹豫了一下,道,“大皇子?”
赵璨自嘲一笑,“果然,你也这么认为。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如果不是我不小心偷听到的话……”其实并不是偷听到,是他上辈子后来得知的真相。但如今他本不该知道,只推给偷听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调整情绪还是斟酌字句,然后才慢慢道,“平安,你有没有想过,宫里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中间的四五六到哪里去了?”
平安闻言心下一惊,仔细回想,自己脑子里似乎的确极少有关于这三位皇子的传言或是印象。只知道有这三位皇子,肯定还活着。别的就没了。
三个皇子!在宫里却像是透明人一般!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包括平安自己在内,绝大部分人竟然都瞎着眼过了那么长时间。
“你是说……”平安立刻猜到了赵璨的意思。
赵璨似乎笑了一下,“我这三位哥哥,都是同一个女人生出来的。”
平安吓了一跳,在宫里,就连郑贵妃,淑妃这样的高官之女都只生出了一个儿子。皇后更惨,儿子虽然生出来了,自己却死掉了。可是竟然有人不显山不露水,就生出了三个孩子!
“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平安试探着问道。也就是这种可能比较靠谱了。毕竟连着三胎都没出事的话,运气就太好了些。
赵璨点头,“是啊。他们出生之后,钦天监占卜,说这三个人与父皇相克。于是父皇便将他们迁到了宫内最偏僻的地方,等闲人绝不会去的。然后又安排了心腹,周密把守,不让任何人随意进出。生下他们的那位嫔妃,当年似乎是美人位分,一并迁了过去。”
这么多年,因为皇上的严密看守,或者说是保护,这四个人仿佛不存在一般,安安稳稳的生活在皇宫的西北角。这件事深思起来,也的确是能让人脑补出许许多多场大戏。
赵璨叹了一口气,“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出生之后,宫中好几年内都并无孩子出生。直到……”
直到他的母妃生下了他。这是个错误,又怎可能被容忍?所以,赵璨的母妃自然而然的,就被皇帝牺牲掉,用来讨好他心爱的女人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