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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过后,众人说起家国大事,仰修便向宋世畋道贺,说是七闽道扫除拜月邪教,圣上龙颜大喜。想来乐乎书院就在天子脚下,对朝廷动向,比地方上知道得要快不少。
宋世畋明知此事前前后后几乎全由步安一手办妥,宋家不过捡了个现成而已,但早被关照过,明白其中不能说的辛秘太多,因此只是打哈哈。
孔覃似乎对中间细节一概不知——大约孔灵也被下过封口令了——连连问了好些问题。宋世畋全都敷衍过去,推说自己也不清楚。
接着仰修又说,圣上必定对淑妃娘娘失望之极,好在张贤文大义灭亲,张家才算没有被株连九族。
步安听得有些纳闷,不知道张贤文哪里大义灭亲了,不过旋即了然,暗道这必是宋国公跟张承韬达成了某种默契。
宋家与张家也好,与骆成捷也罢,私底下究竟做了多少妥协,步安从无兴趣探询,因为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众人又说起燕幽战事。
步安先前已从宋家渠道得知,屠良逸与屠琅父子除了被罢官以外,并没有后续的牵连。但直到这时才听说,负责燕幽战事的,竟是换成了乐乎仰纵。
他因此多看了仰修一眼,也不知道他们家是福是祸。
随后,才终于聊到了逐月大会。
与昨天夜里,金陵山庄,几位儒生谈论的内容截然不同。
这几位闭口不提逐月大计,只好奇大会可能的形式,譬如到底是文比武比,还是兼而有之;究竟是以个人名义,亦或是门派群策群力。
这些内容也是步安关心的,只不过听下来,他们也都是猜测,聊不出个结论。
步安不动声色,暗中却时时观察着司徒彦,但见此人听得多,说得少,颇为稳重。
另外几人中,仰修处事圆融,善于察言观色,说话滴水不漏,几乎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
孔覃似乎博闻强记,无论谈及什么话题,都能引经据典,言谈又很是风趣。
总而言之,纵然只是浮光掠影,步安也暗自觉得,这三位果然是年青一代中的翘楚,所思所想所言,全无夸夸其谈的浮躁风气,间或有些互相试探,也都点到为止。
相比之下,宋世畋的话就有点太多,书生意气也太重。
而步安自己,则因为没有多少可供他讥讽嘲笑的契机,而显得有些沉闷。
日头渐渐西斜,众人兴头不减,步安却没兴趣再听下去,漠然起身告辞。
他与宋世畋一走,仰修便试探着问孔覃,为何国公世子与天姥步执道形影不离。
孔覃笑道:“仰兄问我,我又问哪个去?”说着竟也告辞离去。
眼看华灯初上,客人却都散了,仰修面上笑意渐渐淡去,旋即命船家送走几位姑娘,只留司徒彦对饮,接着随口问起,对刚才几人是何观感。
司徒彦只说,曲阜孔覃果然不同凡响。
仰修笑着点头,忽然又意味深长道:“那位天姥步执道,可是不简单啊。”
司徒彦似乎并无同感,笑笑道:“何以见得?”
“世人只知他三步成诗,我却听骆师叔提起过,去岁九月,中丞李大人下江南时,偶遇这位步公子,亲眼见他十步三计平四海。”仰修顿了顿又道:“这回步执道才从七闽道回来,便与宋世畋走得如此之近,可见宋家对此人果然颇为看重。”
“一介赘婿罢了。”司徒彦笑着摇头,眼神映着河岸旁的灯火。
仰修也一样笑着摇头,只是他摇头似乎是因为对司徒彦的看法颇不认同,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淡淡道:“昨夜我见他孤傲不逊,还道他为境遇所困,今日再见,方才觉得,许看错了。”
“仰兄怕是想多了吧。”司徒彦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狐疑。
仰修洒然一笑,眼神中竟露出一丝落寞。
……
……
回去的路上,宋世畋见步安沉默不语,心中竟有些出了口恶气般的快感,意有所指似的感慨道:“今日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步安只当没听到,半晌才问:“仰纵去了燕幽,是自告奋勇,还是圣上钦点的?”
宋世畋被他问得措手不及,除此之外,还有些一拳打出去却石沉大海的错觉,翻着白眼道:“我哪里知道这些。”
“那个乐乎仰修,修为如何?”步安接着又问。
宋世畋这下愈加纳闷,心说这家伙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司徒彦,问的都是旁人的事。
“大约也不弱吧,毕竟虎父无犬子。”他耸耸肩答道,随后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步安再开口,忍不住含笑发问:“今日怎么不见你与人唱反调,莫非有司徒彦在场,便没了气势么?”
步安瞥了他一眼,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打得过仰修吗?”
宋世畋只觉得这姓步的是在有意跟他作对,轻哼一声道:“不打怎么知道?”
“是啊,不打怎么知道。”步安笑笑道:“要论修行天赋,天下又有谁又能与宋、屠两家相提并论,即便乐乎仰家也令人敬畏,可为何偏偏天下第一的名头,便让他司徒彦夺了去呢?”
宋世畋听得一惊,忽然明白了步安的意思,司徒彦这个儒门后起之秀中的天下第一,压根就做不得准的,因为无论宋家、孔家、屠家、仰家,都对这天下第一的名头,避之唯恐不及。
就以他自己为例,世人只道国公世子是个废物,有谁知道,他才是宋家三代之内,唯一传承了公孙剑法的修行天才呢?
他宋家可以藏拙,孔家就不会吗?屠家、仰家呢?
宋世畋一念及此,不由得多看了步安几眼,心说这人性子虽然怪,脑子却果然是好用的。
步安没留心他的举动,因为他正琢磨着好几件事情。
其中第一桩,便是司徒彦强则强矣,坐在孔覃与仰修中间,却没有显示出超越那两位的风采神韵。
以屠瑶的眼界,似乎不至于一想到了此人,便要黯然神伤。
而自己当初,却只因为那一个落寞的眼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司徒彦当做了假想敌。
天下第一的名头,威力竟如此之大……再联想到自己一直刻意隐藏修为,步安一下子便想通了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