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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池沉默了一瞬,倏而面上露出笑容,他看向蔚蓝,目光柔和的鼓励道:“囡囡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你说得对的,爹爹定然检讨。”蔚池虽与蔚蓝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也知道蔚蓝行事沉稳,断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
老爹为人磊落胸襟坦荡,这让蔚蓝心里涌起淡淡的孺慕与自豪,她面上也露出笑意,这才点点头,整理思路认真道:“爹爹,汤剑锋手下的三十人虽然无用,但通过尹尚对乔禀章与汤剑锋等人的态度,却可以看出尹尚的性格与行事方法。
一来、尹尚多疑,我们都知道乔禀章先汤剑锋三年扎根苍岩堡,论理说,无论是罗穆尔还是乔禀章,都依附于尹尚生存,尹尚就算对二人并不放心,大可派两三暗线盯着就好,但他却选择了安排汤剑锋及他手下的三十人,可见尹尚不仅对罗穆尔并不信任,对乔禀章亦是没有丝毫信任,之前韩栋也提到,尹尚将汤剑锋等人安插进苍岩堡一事,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达瓦都不知道,可见尹尚不仅多疑,还非常多疑,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二来、尹尚心思缜密,行事喜欢出其不意,这两点同样也是从尹尚安插汤剑锋等人进入苍岩堡而推断出来的,事实上,汤剑锋等人在进入苍岩堡之前,不仅与尹尚素无瓜葛,与尹尚手下的人也是毫无交集,他们只是一群恶名昭著的地痞流氓,身上并无所长,最为擅长的,便是吃喝嫖赌,又有一股子要钱不要命的狠劲。
这三年来,汤剑锋等人虽然听命于尹尚行事,可尹尚却从不曾亲自出手,而是另寻了合适的人来操作此事,由此可见,尹尚隐藏至深,及至汤剑锋被杀,他手下的三十人全部被抓,可他们却并不知道自己因何被抓,更不清楚他们以往到底听命于何人。
以上两点,或许是许多高位者都有的通病,但尹尚又显得尤为不同。汤剑锋等人由始至终拿钱办事,还是人人喊打的出身,而尹尚稳居幕后,乔禀章大约到现在都不清楚,他效忠的主上,会疑心他,在他身边安插了一窝眼线。
这便可以看出尹尚的行事套路,他既求稳,又喜出其不意,以小窥大,见微知著,咱们由此来推断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便能明白,之前我们从尹尚身上得到的线索之所以少之又少,并不是尹尚没做,亦或是他手眼通天真的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行事不被察觉,而是他选择了更为迂回的线路,这条线路,不仅我们没察觉,甚至尹尚的兄弟们与洪武帝也没察觉,否则尹尚如今又何止是被禁足?
再则,尹尚在洪武帝跟前,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既然有底气与姜泽谋事,想来心里是有底气的,可这底气来源于何处?我们现在是看不到,也没有明确目标,但却可以采用排除法,先将归顺于大夏其他皇子的势力全部剔除,剩下的,再逐一细查,应该多少会有些发现。爹爹您说呢?”
蔚池听罢面上笑意愈浓,他点点头,道:“囡囡所言不错,只要确定尹尚的性格,延伸开来,咱们日后再要着手探查尹尚,便不必拘泥于一个点,也不必死死盯着尹尚本人,而是可以广撒网,将目光更多投向看似与尹并不相干的人。”
实际上蔚池心里大为震动,以他这样的年龄和阅历,也是在事发之后,才想到这点,但蔚蓝才多大点?若非蔚蓝确实长着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又与蔚栩感情极好,且有隐魂卫在曦和院守着,蔚池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已经被人掉包了。
蔚蓝闻言笑眯眯点头,“嗯,只要能将与之有关的人留意起来,从根源上斩断尹尚的爪牙,他就是有再多花招,也难成事。”这事情实际上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自来就有通过一个人说话及行事来分析其性格与心理状态的先例,老爹之前未必就没能想到这点,只尹尚行事,确实是让人出其不意,再加上他平时并不得宠,表现得也极为低调,谁又能想得到他忽然就放了个大招?
姜衍闻言唇角微勾,蔚蓝的想法正好跟他一样,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蔚蓝会有这样的见地,韩栋与梁晓都不意外,早在离开上京城时,他们对蔚蓝的就有所了解,如今见蔚池面上半丝怒意也无,反倒是笑容和蔼,这下心底对蔚蓝在蔚池心目中的分量便都有数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视线刚刚分开,便见蔚蓝正往这边看过来,若有所思的对韩栋道:“或许,骠骑大将军府便是现成的例子。”
韩栋与梁晓闻言都怔了一下,这才想起,他们早在下了莽岭山之事,便从白贝的口中得知,尹卓与邓家从几年前便有接触,且联系紧密,凌家十有八九是因为挡了邓家与尹卓的道,这才会一夕之间被人灭了满门。
而邓家位于岷独峰,尹卓又与将军有仇,大夏人想借道折多山,通过梅朵雪山与稻坝草原,兵分两路对启泰用兵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虽从尹卓的骠骑大将军府探查不到消息,但却并不代表,尹卓与尹尚就没有关系了。
梁晓自进入书房后便一直非常沉默,到此时方抱拳出言道:“小主子所言有理,也亏得小主子提醒,属下这才觉得事情有异。临县与安平镇只隔着一片草原,尹卓的师父那木雄便是败在将军手上,将军失踪,尹卓又如何能完全无动于衷呢?
如此看来,尹卓必然是心中有数,大约又事先得了尹尚的吩咐,这才在会在将军失踪之后一直保持缄默,更甚者丝毫动作也无。”他说到这,又抬眸看向蔚池,肃穆道:“如今既是确定尹卓有问题,将军看属下是否需要当即折回将标记将军府监视起来?”
“此事不急,你二人也不必自责。”尹卓所在的临县与安平镇离得极近,麾下也有十几万兵马,可若是没有尹尚暗中推动,没有洪武帝明面上下旨,尹卓便绝对不敢擅自挑起两国战火,蔚池思忖间摆了摆手,继续方才的话题,问韩栋道:“可知达瓦现在何处?”
他是认得达瓦的,但方才的八名刺客中,却并无达瓦,且昨夜出现的三名黑衣人中,也没有达瓦。
韩栋迅速回神,正色道:“属下正要与将军说,昨日达瓦安排了影子卫寻找汤剑锋手下三十人的下落,一日无果后,便安排了影子卫接下来的行动,而他本人,如今已经前往沙棘县了。”
蔚蓝杀汤剑锋与前往沙棘县一事,方才他与梁晓同白条一起押送刺客前往隐居时,已经听白条说了,韩栋说到这不由得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才道:“达瓦亲自到安平镇有三个目的:一来是察觉到安平镇的暗桩已经被将军拔出,想要再往安平镇安插人手,昨日进入镇中的三人,正是冲着军中奸细而去的;二来,便是掂量着将军才刚回归,蔚家军中如今还不太平,想趁机刺杀将军;三来,便是想要掌握姜泽的动向,以便快速做出应对。
达瓦在离开梵音城时,尹尚已经将影子卫交给达瓦全权调度,如今尹尚正被禁足,行动多有不便,而达瓦身在萧关,就算尹尚有什么事情,也无法及时通知到他,他会忽然之间转道去沙棘县,应当是收到了什么消息,这个消息许是对尹尚所要图谋之事尤为重要,且尹尚目前还并不知情。”
沙棘县的事情当然至关重要,尹尚安插在沙棘县的人,但凡是归顺于罗穆尔与尹尚的,全都被蔚蓝带去的人一锅端了,三万人马现如今群龙无首,极有可能落入尹尚的政敌手中,达瓦若是比尹尚早一步收到消息,能不着急才是怪事。
只沙棘县距离安平镇算不得近,没曾想达瓦能如此快速的收到消息,蔚蓝闻言若有所思,想了想看向蔚池道:“爹,或许我留下的那两个活口能派上用场了。”
蔚池闻言笑了笑,点头道:“不错。想来这信息是尹尚安排在沙棘县的暗线传出来的,且这人在尹尚跟前有一定分量,梅朵雪山极高,若是普通信鸽,断然不能如此快速的将信息传到安平,如此便只剩下信鹰一途了,而能使用信鹰的,身份又如何能低的了?”
蔚蓝摸了摸下巴,目光中划过狡黠,“爹爹可是要再派人走一趟,先来个顺藤摸瓜?”
尹尚多疑,既是派人在沙棘县守着罗穆尔,如今罗穆尔出事,这位负责盯梢的,自然是要及时将消息反馈给尹尚,但在尹尚的命令下达之前,他需得先想办法稳住沙棘县的三万兵马,如此,行迹之间必然会带出来不少隐在暗处的人。
至于这传递信息的,到底是不是当日留下的两名活口所为,已经不那么重要,因为达瓦已经直接去了沙棘县,算是无意中给调查尹尚的势力先打开了一道口子,是与不是,只看达瓦接下来的动静就能一目了然。
蔚池笑着颔首,直接将此事交给韩栋,道:“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此事便由你来安排,另外,刘大海的事情,想必你已知晓,昨日进入镇中的三名影子卫,如今应该正静待寻找机会与刘大海联系,由杨小白几人盯着。隐魂卫的人手暂时不足,我已从伏虎营选了二十人过来,你甄选甄选,从新培养起来吧。”
蔚池说到这有些伤感,包括赵群与韩栋三人,面上神色皆是有些沉郁。积云坡一役,八名隐魂卫身死不知,几人心中俱是心痛又气愤。数十年的朝夕相处,能交付性命的生死兄弟,又哪里说忘就能忘的?
梁松暂且不提,刘大海是军中老将,没曾想会是他在兄弟们背后捅刀子,如此血海深仇,韩栋领命之时,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坚定道:“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望。”
“你办事我素来放心,如今需要你尽快处理的事情只三件,头一件是派人追上达瓦,看他与那些人联系,都做了些什么,第二件便是将汤剑锋留下的人全都处置了;第三件,配合康二妞密切留意刘大海与梁松的动静,以便及时作出反应;至于姜泽的人,有骁勇的人盯着,只等他们入网,再一网打尽,也算是先收些利息。”
这利息,自然是指身死不知的八名隐魂卫,还有当日身受重伤的杨小白四人,另外还有已经“病逝”的雷雨薇。
韩栋心知肚明,躬身抱了抱拳,领命道:“属下明白,将军请放心。”
蔚池重伤未愈,这些日子总是半夜醒来议事,撑到此时早已觉得疲惫不堪,见事情已经全部安排下去,便也放心了,复又侧头看了看一侧的沙漏,见已经寅时过半,便对几人道:“如此甚好,若是无事,便都下去歇着吧。”
韩栋本欲退下,但思及蔚蓝方才对尹尚的性格分析,方又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刘大海与梁松是军中奸细的事情他已知晓,但却并不知道这二人为何会成为奸细,既然刘大海、梁松与尹尚有联系,那他们之间必然有不为人知的纽带,或是达成了某种共识有利可图,也因此,围绕在尹尚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嫌疑,也有深挖的必要。
思忖间,他不禁剑眉紧锁,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蔚池,没准能有新的发现也不一定。
遂又补充道:“另有一事,是属下无意中发现的,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听了小主子的话,倒是觉得有些稀奇。”他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尹尚的生母梅嫔,在尹尚禁足之后,有些反常。”
事实上,韩栋与梁晓原本只将注意力放在尹尚身上,但尹尚自禁足后,能活动的范围便也小了,是以,二人这才分开行动,顺道也留意尹尚生母梅嫔的动向。
“将军,这位梅嫔原是中原女子,在尹尚被禁足之后,梅嫔表现的格外镇定,既没有向洪武帝求情,也并未到北倾殿探望过尹尚。”
全天下父母疼爱儿女的心思都一样,没道理这梅嫔就能例外,尤其是此刻,韩栋见蔚蓝乖乖的坐在蔚池身边,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蔚池闻言点了点头,尹尚的生母姓梅,他早就知道,而骁勇也已经着手对刘大海三十年前失踪的独女刘香玲进行调查,只如今尚无消息传回。有韩栋的话,刘大海与尹尚生母之间的关系又确定了几分。
原因无他,刘大海的夫人便是姓梅,想来刘香玲当年阴差阳错的被卖到大夏之后,为了能在洪武帝跟前生存下去,这边将原本的刘姓改成了梅姓,他垂眸沉默了一瞬,实在觉得精力不济,便对韩栋道:“此事我已知晓,你明日与骁勇说说,此事是他在负责。”
韩栋也察觉到蔚池精力不济,闻言也不多说,与梁晓齐齐想蔚池施了一礼后便躬身退下,近几年在曦和院的日子过得太安逸,这半个在大夏风餐露宿,疲惫在所难免。
一时二人离开,书房里便只剩下父女二人及姜衍赵群。
见蔚池面色不好,蔚蓝心知他大约是想到了亲娘与那八名隐魂卫,便出言宽慰道:“爹,女儿一直觉得,那八名隐魂卫应该还活着。”
蔚池听罢摸了摸蔚蓝的脑袋,见她一双凤眸中满是关切,便温和道:“爹爹知道,囡囡去歇着吧。”隐魂卫是他身边的近卫,许多蔚家军中的机密事件都由隐魂卫去执行,若他所料不错,对方并不会直接置八人于死地,而是会将人抓回去慢慢审问,以期能从几人口中套出些消息。可问题是,他如今琐事缠身,并不能确定几人的下落。
隐魂卫的忠诚毋庸置疑,蔚池也相信几人绝对不会出卖自己,可如此一来,几人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对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必然会加倍将怒气发泄在他们身上,他的士兵,他一手培养起来的铁血悍将,就这样在仇人手中备受凌辱与折磨,蔚池心中焉能好过?
蔚蓝闻言叹了叹,知道劝说无用,又嘱咐了赵群几句,这才与姜衍出了书房。
室外仍是风雪交加,廊下挂了灯笼。蔚蓝于夜半惊醒,初时一心惦记着蔚栩与蔚池,仓促之间赶往第二进院落,也没来得及多穿件衣服,只在寝衣外加了一件披风,如今事毕,方才觉得穿得过于单薄,甫一踏出书房便冷不丁被冻得打了个寒颤,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就连远处的松树之上,也变得银装素裹。
白贝就站在书房门口的背风处,手腕上搭了一件狐皮披风,见蔚蓝出来,忙要上前给她披上,才刚迈步,就见姜衍已经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动作自然的往蔚蓝身上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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