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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主,顾名思义,领地的主人。古老的中州土地上,什么时候有了第一个领主不得而知,自从武英王分封天下之后,八百诸侯俱是领主。同理,上行下效,各诸侯在与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征战之时,诸侯国的版图在不断的扩大,单靠领主一人难以管理,便封各自的家臣与子嗣为领主,代替诸侯国君巡守国境,而这即是封臣。
一言而概之,诸侯与封臣的区别,只不过是领地的大小而已。而在各自的领地内,领主拥有无上权威,即便是他的封君与封王也无权干涩,这便是世袭贵族领主。虞烈虽然只是一个二等男爵,但在那贫瘠的领地内,他便是当之无愧的未冕之王。
络邑距离燕京八十里,快马加鞭个把时辰即至,但是虞烈却行得非常缓慢,因为凯旋归来的领主并非只有他一人,在那一望无际的梨花道中,绵长而庞大的铁甲海洋正在缓缓滚动,得等到前面的分岔口才会散向四面八方。
就如同景泰王伐楚需得借助各诸侯的力量一样,各诸侯出征必然也得借助封臣的力量,而诸侯与封臣至少在名义上不得违抗,不然就会遭致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这是王室、诸侯、封臣,三者之间密不可分的关联,也是天理所在。没有任何人会去置疑,因为武英王是伟大的君王,他从昊天大神那里得到了天外神铁,铸造了九只大鼎定鼎天下,并且颁布了昊天大神的律意,违背神的律意,那将会生不如死。就好比那位弑君称侯的叛臣,不仅被雍公砍了脑袋,将他那无头的尸体悬在烈日下爆晒整整四十九日,并且将他的子嗣与家臣通通贬为奴隶,生生世世,永世不得超脱。
翻过一道山梁,出了二十里梨花道,眼前骤然广阔,汪洋的黑色洪流涌向四面八方。虞烈加快了速度,率领着三百家臣武士向络邑奔去,时隔三年,虽然那领地极其贫瘠,但却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领主对于领地的热爱,那是刻进骨子里的天经地义。
黑色旋风向前卷去,大火鸟高飞在天。大队人马奔过一片平坦的地方,两侧是绿意盎然的农田,远处,传来孩童们的欢笑声,妇人们殷切的呼喊声,她们站田埂上迎接远征归来的丈夫与父亲,一群黑甲将士回应了她们,他们驾驶着战车,骑着奔腾的战马,涌向那属于他们的家园,或许,一回到家,他们便会脱下冰冷的铁甲,享受那份渴望已久的安定。
一名魁梧的甲士勒马站在小土坡上,春风摇着他那破烂的大氅,他却在冲虞烈招手,这人是这里的领主,也是虞烈在军中结识的刎颈之交,他们一同出生入死,把后背交给对方。
“虞烈,来尝尝酒!”中年领主裂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笑容灿烂。
虞烈记得,他曾嘲笑过自己,说络邑是一片不毛之地,并且讥讽虞烈是个奴隶领主,穷困潦倒,连辆战车都没有,为此,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虞烈与他打了一架,当然,结果是虞烈技高一筹,他的那颗门牙至今还在陇山的某个旮旯里,至那以后,他把他的战车赠给了舆烈,在冰河之源,当他即将被北狄人从背后捅死时,虞烈把那名狄人剖成了两半。
中年领主叫子车舆,他时常对虞烈吹嘘自己的女儿长得美丽,想把女儿嫁给虞烈,并且说绝不嫌弃虞烈是个奴隶领主,虞烈对此敬谢不敏。
如今,他的女儿走过来了,捧着一碗酒,含情脉脉的看了虞烈一眼,然后低下了那张羞得通红的脸。
“多谢。”
虞烈接过酒碗,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净,抹了把下巴,称赞她酿的酒非常美,就如她的人一样。领主的女儿抬起头来看他,谁知,那位奴隶领主却已拔转了马头,风一般的逃走,仿佛深怕被人揪住一般。
“虞烈,虞烈,别急着走呀。”子车舆哈哈大笑。
虞烈头也不回的奔向络邑,他的家臣首领络侯在他的身后偷笑,子车舆的女儿确实很美,腰身很结实,充满了生命力,而这很好,便于生养,她那手臂怕是比三岁孩童的腿还粗,这也很好,说明她很勤劳。
络邑,方园二十里,只有虞烈一个领主。三百铁甲来到一片狭长的山谷前勒住马,大火鸟从谷顶上方掠过,发出一声长啸,那谷顶便响了风猴的叫声,络鹰骑在马上吼了一声,一群风猴尖叫着从绝壁上窜下来,络风朝着猴王一指,那猴王骚首掏耳的叽叽渣渣个不休,仿佛是在说什么一样。
“家主,有人来了。”
来人了,会是谁呢?
风猴是燕国特有的产物,它们个头很小,成年猴王也只有瓦罐大小,它们喜欢在悬崖绝壁上打洞,聆听风的声音,所以叫风猴,不论是嗅觉还是听觉都异常灵敏,看家护院更胜于犬,是每一个领主都喜爱的物事。
这一群猴子是大火鸟降服的,它是它们的领主,而它们的职责便是在这里警惕来往的行人。
山谷很长,谷中遍布着大小不一的碎石,络鹰跳下马,拾了一块石头,沉声道:“家主,来的人有车。”那石头被辗碎了,地上有车轮的痕迹。
车有马车与战车之分,燕国虽说还算太平,但领主与领主之间偶尔也会爆发规模不大的战斗,特别是在春季播种的时候,为抢水而发生的流血事件并不鲜见。不过,络邑是什么地方?既没水也没土,谁会掂记上这里呢?除非……
虞烈略翘的嘴角挑了一下,纵马向谷外奔去,出了谷,眼前是一段极陡的斜坡,三百重甲单骑缓慢的爬在陡坡上,仿佛一只巨大的黑色铁蜈蚣。
“这里是络邑,来人止步!”
刚刚爬到半坡上,坡顶便响起了一声大喝,头顶是一道栅栏,在栅栏的两边耸立着简易的箭楼,站在箭楼里,可以将箭射向任何一个地方,而敌人却在半坡上,不仅无处躲藏,并且无法快速接近栅栏。
听见这声大喝,众人反倒松了一口气,箭楼与栅栏还在,至少说明来的不是敌人的战车。
“家主回来了!”
络鹰奋力纵马,奔到离栅栏三百步开外的地方,大声的叫着。不多时,一群半大小子从箭楼上窜下来,飞快的打开了栅栏。
翻过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陡坡,展现在身下的是一片天然凹地,虞烈勒着马,在坡顶上往下一看,这一片凹地被昊天大神一剑剖成了两片,前面一片葱绿如海,后面一片寸草不生,此刻,在前面那片凹地上穿行着一些黑色的小点,那是留守在领地的老人与女人正在辛勤的播种。
领地里没有河流,却有一方小小的湖泊,它就如一颗鲛人的眼泪,镶嵌在这灰绿之间,在那湖岸两侧,竖着道道巨大的水车,正把湖里的水卷起来,撒向那些沟渠里,而这些沟渠便如同血脉经络,延伸到凹地的每一个角落。
出征之前,前面这一片肥沃的土地还不属于虞烈,它是燕君的直系领地,因为太过偏僻,再加上能产粮食的土地还不到十里,不便于分配,所以它被燕君遗忘了。要不是虞烈继承了这里,说不定它会永远的沉默下去,如今,却焕发着勃勃生机。
领地上的老人很少,大部份都是女人与半大孩子,当初虞烈购买奴隶是奔着开荒来的,不需要老人,只需要年轻男人与女人。
当三百铁骑从坡上漫下来的时候,田野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那黑色的洪流一点一点的挤入眼里,一别三年,整整三年。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抹干了眼角的眼泪,拄着拐杖朝虞烈奔来,因为奔得太急,手中的拐杖不小心点上了一块石头,猛地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可是,他却并没呼痛,反而很快的站了起来。虞烈已经骑着马来到他的面前,他又匍匐在地,颤声道:“家主回来了,络瞳见过家主。”
虞烈跳下马来,扶起他,笑道:“辛苦了,我们都还活着,那水车?”指向水车,他记得出征之前,它们可没有屹立在那湖岸上。
络瞳是络风的父亲,也是虞烈购买的为数不多的老人之一,三年前,虞烈带着领地内所有年满十五岁的奴隶出征,把这片不毛之地托付给了眼前这位老人,而他也并未让虞烈失望,三年过去,他们不仅没饿死,还开僻出了这么一片大好的土地,放眼一看,似乎又新增了一些少壮奴隶。至于那巨大的水车,可不是一般的奴隶造得出来!
络瞳顺着虞烈的手看去,水车正哗啦啦的搅着水,老奴隶脸上洋着骄傲的笑容:“回禀家主,这些水车都是新来的一个娃子所造,起初没人信他,只有我信他,没想到还真就让他造成了。”
虞烈道:“那人何在?”
“在老地上,没出来干活,说是要弄个什么?”老奴隶眯着眼睛想了好一阵,猛地一拍脑门,笑道:“对,叫什么连轴助耕器,说是有了那东西,一个人可以干三个人的活!”
“连轴助耕器?”
虞烈心头一动,举目向那湖岸的水车看去,这才发现那些水车与水车之间也有轴承在转动,仿佛并不是单一的依靠风力与水力,怪不得这谷里风浅,湖水也是静止的,而它们却转得那么快。
老奴隶道:“去年,老奴接获由燕贵人转交的家主的来信与财物,奉命新购了一批娃子,他便是其中之一。”
燕贵人是燕夫人。
这时,老奴隶的儿子络鹰却皱着眉头,盯着一片车轮印:“父亲,邑中是不是来人了?”
“是啊,邑中来贵客了,卫贵人来了。”
老奴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