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风雪萧萧归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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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年多前出事到现在,他一直在忙碌,一直在忍,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忘记了自己有欢笑、有眼泪、有心跳,直到看到夜卿凰熟悉的字迹,失去的那
些感觉才突然之间回到了身上,此时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一个失去几乎所有亲人的悲伤之人。
殿外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殿内隐隐传出的哭声,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圣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没有人敢违抗圣令……白月楼的马车到达清王府的时候,沈凌清正在拿府中的侍卫练手,如今夜南乔忙着京都卫的事,秦衍几人又离京而去,这府中连个能练手的人都没有,心中不由懊恼,索
性摆摆手不练了,一转身就听到下人来报,白月楼送酒来了。嗜酒如沈凌清,只要闻一闻就知道这些都是压箱底儿的陈年好酒,不由面露喜色,问道:“白月姑娘怎的突然想到给本王送这么多好酒来?她这是要白送,还是要从本王这
里捞一笔?”
来送酒的是个长相秀气白净的女子,闻沈凌清所言,不由低头一笑,摇摇头道:“这些酒是受我家夫人之令,送给清王殿下的。”
“夫人?”沈凌清随口问了句,并未在意,“白月姑娘嫁人了?”
那女子摇摇头,也不解释,“酒已送到,奴家的任务完成了,王爷若无其他吩咐,奴家先行告退。”
“哎……”沈凌清喊住她,“你还没说,为何突然给本王送来这么多好酒?当真白送?一两银子都不要吗?”
“夫人说,唯一要的,就是王爷什么都不要问,而王爷要做的就是痛痛快快地喝了这些酒。”说罢,她冲沈凌清弯眉一笑,躬身退了出去。
沈凌清面对着这一箱箱的酒有些发懵,不过很快又消除疑惑笑开,这些年他一直和白月楼关系密切,送些酒来,也不打紧吧?这么想着,他弯腰抱起一坛酒,命令身边的侍卫将里面的酒坛全都取出来摆到酒窖里去,很快一箱就被搬空,他正要抬脚走开,突然风一吹,箱底吹起一张字条,沈凌清
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捡起字条,打开看了看,只见上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还你的酒,慢慢喝。”
“还我的酒?谁还给我的?”他兀自嘀咕着,将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没有别的字,甩手就要将字条丢掉。
蓦地,他顷刻间想起了什么,复又将那张字条展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闻着四周弥漫的酒香,突然喉间一哽,落下泪来。“是你……”他喃喃一声,追出院门,那个来送酒的女子早已离开,越是如此,他就越加肯定自己的猜想,用力地点点头,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是你,一定是你,会这么
做的人只有你……卿凰,我知道是你……”
幽州城外,马车里的那人突然连连打了两个喷嚏,策马在外的沈幽珏和沈君珞都听到了,沈君珞放慢速度,回身看了一眼,问道:“前辈她没事吧?”
沈幽珏摇摇头,“没事,昨天晚上染了点风寒,师娘自己懂些医术,已经服了药。”
“那就好。”沈君珞点点头,看了看前方的岔路口,对沈幽珏道:“好了,我们方向不同,也该分开了。”
沈幽珏点点头,掏出一枚玉牌交到沈君珞手中,“今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你就把这枚玉牌挂在腰上,自有凤兮阁的人会相助于你。”沈君珞有些犹豫,欲要推辞,却被沈幽珏拦住,“我知道三哥现在独行惯了,可出门在外,很多事情都不在预料之中,我遵从三哥的意思,不派人暗中保护你,你也要让我
们放心才是。”
“那好。”听他这么说,沈君珞便不再推辞,收下玉牌放入怀里,“你我兄弟就此别过,来日有缘再见。”
“三哥保重。”
“嗯。”沈君珞点点头,策马到马车那里垂首行礼,“前辈,晚辈就此别过。”
马车没动,里面传出一道沙哑的嗓音:“珞王要照顾好自己。”
沈君珞点点头,不再多言,策马奔去,扬起雪花阵阵,不多会儿,身影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直到确认他走远了,沈幽珏这才不紧不慢地翻身下马,转身上了马车,马车内传出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秦衍几人相视一眼,了然一笑,挥挥手示意继续前进。
“不舒服吗?”沈幽珏伸手摘下她戴着的斗笠,看着这张如玉容颜,不自觉地笑弯了眉。
“没事,就是鼻子有些痒痒。”夜卿凰边说边揉了揉鼻子,“我估摸着,应该是清王在念叨我呢。”
“你给十一弟也留了信儿?”
“我给他留了一车好酒。”
沈幽珏先是一愣,随即跟着笑开,伸手揽过她在怀,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覆上她的腹部,眼神越发温柔,“算来,等开春回暖,他就会出生了吧。”
“嗯。”夜卿凰点点头,眼底闪过一抹悲凉之色,很快又消失不见,低着头喃喃道:“若不是北疆的事,他应该已经半岁了。”
闻言,沈幽珏的脸色也跟着一沉,抱着她的手也收紧了些,没有说话。当初在北疆,他执意连哄带骗也要把夜卿凰送走,除了担心她的安危,还因为她那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可惜,最终为了破阵,她还是又回来了,虽然最后无止大师出现,
保住了她的命,她
却伤势太重,终是没能保住腹中孩子。
好在,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对了,你怎么会跟他说,让他暂且停战?他又怎么会答应你?按理来说,他不是应该派你前往祈璃破阵吗?”见她有心转移话题,沈幽珏便想了想,认真答道:“他确有心派我去祈璃,可是他也知道,我若不想破这阵,他也勉强不来,至于为何要停战……”他突然挑眉一笑,笑意诡谲,“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等到他所有的危机都解决,统一了九冥,谁又知道他还能一如往初,安安稳稳地放我们离开?总得要留一点危机和麻烦,让你我还有可被利用
、被需要的价值,不是吗?”闻言,夜卿凰先是怔了片刻,突然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难得听到她这般轻松又肆意的笑声,就连马车外面的秦衍几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要笑。
“那你可曾想过,万一澈王真的强行闯阵,会有什么后果?”
“你觉得七哥一个征战疆场十多年的将帅,会做这种蠢事吗?”
“这倒也是,可是……可是万一呢?”
“没有万一,我早就派人给七哥送了信去,让他等一等,七哥有的是耐性。”夜卿凰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她抱着沈幽珏的一只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的手指,若有所思,良久,她突然抬头看着沈幽珏的脸,一脸认真的表情,沉声道:“皇
华病重了,两个月前,我娘去玄冥山谷和我爹会合的时候,绕着去了一趟祈璃,见到了他。”
沈幽珏沉吟了会儿,问道:“什么病?”“准备地说,不是病,是伤势过重,郁结于心,积劳成疾,这些是娘亲准备离开的时候,师叔追出来告诉娘亲的,师叔原本有心撒手不管祈璃之事,可是听闻皇华病重,终
究还是忍不住回去了,他告诉娘亲,皇华最多可能只有一年的活头了,如果他还是像现在这样,只怕……只怕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她握着沈幽珏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九翕,我想去看看他。”
沈幽珏思忖许久,沉沉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夜卿凰顿觉鼻子一酸,红了眼睛,她回身把脸埋在沈幽珏怀里,喃喃道:“去祈璃看看他,然后我们就回玄冥山谷,再也不出来,天塌地陷也好,日月颠倒也罢,都不管。
”
“嗯,听你的,都听你的。”
“那你说,这一次咱们用什么借口比较好?被贼匪劫杀?”
沈幽珏一听,俊眉顿时皱起,“你确定吗?”
夜卿凰想了想,摇头道:“不好不好,我们这一行个个都身手了得,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劫杀,这得是多厉害的贼匪?沈瑨珩怕是要出兵来……”
她边说边摇着头,“那就说……就说我们出海遇到了海难。”
“好端端的,为何要出海?”“也不行?那……”她狠狠皱眉,总觉得这平日里很好用的脑子现在越来越迟钝了,顺手撩起窗帘瞥了一眼车外,突然眼睛一亮,“有了!这一路上有不少雪山,就说我们路
过雪山脚下的时候遇到了雪崩,闪躲不及,全军覆没,咯咯……”
沈幽珏不再发表自己的看法,一手揽着她,一手轻抚着她的长发,满眼宠溺地看着她,喃喃道:“好,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祈璃瑸州,寒风呼啸。
皇华已经在窗前站了将近半个时辰,寒风从窗子吹进屋内,屋子里的暖炉根本起不上作用。
方良踉跄着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着急,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连忙上前替他关了窗子,又拿出一件披风给他披上,“皇上,您不能这么吹冷风。”
“没关系。”皇华倒是淡然,向后退了退,“吹与不吹都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皇上……”
“方良,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我像极了一个人?”
“谁?”
“容峫。”皇华轻咳两声,缓缓道:“我现在有些明白容峫当初的心境了。”“皇上!”方良心下一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又被皇华拉了起来,冲他摇摇头,“方良,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免除的,事实如此,我就是第二个容峫,甚至,我还不如他
,我没有他的那份果决,我做不到就此将祈璃拱手相让,我只能跟他们拼死一战,直到死在疆场之上。”看着他满脸的苍凉之色,方良心下悲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在想为何祈璃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明明皇华的每一步都设计得精妙,算计得正好,
却为何会输得一败涂地。究其原因,还是在那两个人身上,沈幽珏和夜卿凰,一个人突然拿出可抵千军万马的十万玄冥军,一个人不顾一切、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地破了阵,正也是这两点,将一
切都打乱、扭转、改变。
一名小兵来报:“禀皇上,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
“她说……她说她是您的师妹……”
皇华原本淡然的神色骤变,身形剧烈摇晃了一下,一句话也不说,抬脚就往门外冲去,在小兵的带领下,终于在总兵府门口见到了那两个人。
他们相互挽着站在大雪中,一人身着一袭玄袍,一人身着白衣,素净清减,一阵风吹来,撩起她斗笠的轻纱,露出纱下面容,皇华浑身狠狠一颤,如遭雷击。
三人就这么静默无声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也不曾挪动半步,良久,门外的夜卿凰轻叹一声,弯眉一笑,轻声道:“师兄,好久不见。”
“是呵,好久,好久……”皇华声音颤抖,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将夜卿凰和沈幽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顾不得夺眶而出的眼泪,勾起唇角幽幽笑开。
风还在吹着,雪还在下着,周遭却一片沉寂,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最后连风声都跟着一起消失了……
永平三年秋,璃皇皇华病重而逝,两军僵持对峙了一年多之久的局面终于有所改变,阵破兵退,玄冥军长驱直入,一路顺畅而下,直捣祈璃帝都。
同年深冬,承国在祈璃设西北封地,封沈延澈为北平王,掌祈璃封地。
至此,四分五裂、纷战四起了两百余年的九冥大陆终是又一次大统,天下归一。
虽然,这大一统一如既往地死伤无数,一如既往地血流成河,却也一如既往的,让人趋之若鹜、甘之如饴。《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