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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元和又打量得他一阵, 回头往净涪魔身那边看了一眼,拿目光询问——这个家伙,真的就是你曾经的那个师父?
净涪魔身并不觉得如何, 所以他点了点头。
当年弱小的时候,看他确实是强大到让人拿他没有办法,但后来随着他
安元和又转回目光打量了留影老祖两眼,无声摇头, 然后就直接扬手, 将一卷轴张扔入深坑里。
留影老祖无力抬手, 伸向那卷飘飘扬扬落下的卷轴。
卷轴从半空中落下,被风一吹, 竟就悠悠地打开来了,露出里头长长、长长的内容。
留影老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待到他抓住那副卷轴,拿眼去看那卷轴里头写着的内容的时候, 他心里的预感就成了现实。
留影老祖眼前一黑,险些没能压住那口闷在胸中的污血。
“这是……什么意思?”
安元和站在坑边上,垂眼望了望坑里的留影老祖,随手将手中拿着的剑鞘重新背好。
“你觉得呢?”
“噗。”留影老祖那一口浊血到底没能压住,“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来。”
安元和无谓地拉了拉唇角,再次俯视留影老祖,“你觉得我是想用你的命来换这些东西?”
留影老祖沉默。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想岔了。
“你的命有那么值钱吗?”
留影老祖抖了抖手,就想要问话。
安元和却不想和他再掰扯了, “这些东西是要用在世界身上的, 你如果舍不得, 也可以,但就怕你背不起这些责任。”
留影老祖看着上头那个来历不明的剑修,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景浩界世界的问题,并不只有道门和佛门心中有数,就连魔门也有所察觉。
留影老祖虽然才刚出关,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跟魔门其他大修士联系上。可单凭他自己与世界灵机感应,也能看出世界的异样来。
世界每时每刻都在无声□□,都在催促着他们动作,好舒缓它的痛苦,又或者是从根本上解决它的问题。
道门、佛门那边,留影老祖不用多问,也知道他们此时必定是已经开始着手处理问题了。但可惜,似乎没看见什么成果?
至于他们魔门……
魔门的修士向来肆意自我,大多对景浩界世界的状况并不怎么在意,想必不会怎么在乎。
事实上,大部分的魔道修士对此乐见其成。
景浩界天道衰弱,世风日下,魔气升腾,正是道消魔涨的时候,魔门欢呼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想要做救世这样明显与他们作风不合的事情来?
至于作为景浩界世界上的生灵,世界破灭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问题……
魔门中手段不凡的修士可不少,怎么就看不出如今景浩界世界的情况,知晓景浩界世界所以会是现在这般状况,全在于与景浩界天道僵持,甚至是占据了上风的是一名魔道大能。
留影老祖实在太清楚魔道其他人心里的想法了。
土生土长的世界?很了不起吗?不过就是一个落脚的地方而已。
真要有更好的去处,有了晋上的台阶,就是亲手将这个世界往归墟的方向踩一脚又怎么样?
这就是绝大多数魔道巨擘心里的盘算。
“……所以你都看见了,就算是现在这个时候,魔门也还只是按兵不动。”
现在景浩界佛门、道门的力量还没有被消耗,整体实力还在,它们决心合力,单只凭魔门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
也没有那个魔道的大修士愿意“舍己为人”一把,亲自化身水滴去探一探这一锅滚油的热度。
不过别指望魔修们安分。
他们其实是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或许是景浩界天道遭遇再次重创,道门、佛门力量大幅削减,或许是景浩界天道成功反击,从那位魔道大能身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最好是将那个魔道大能重伤,伤到奄奄一息,伤到动弹不得最好……
总之,不论到时候景浩界和那位无名前辈谁胜谁负,只要那个时机到来,他们就会一涌而上,从败者身上扒皮拆骨,吞下所有他们能吞下的东西。
杨元觉听着净涪魔身的解说,点点头,评价道:“真不愧是魔修啊,算盘打得可真好。”
感叹过一番之后,杨元觉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打量旁边的净涪魔身。
净涪魔身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带询问。
“我只是在想,景浩界这个时候的魔门,还不是净涪你的魔门啊……”
净涪魔身转回头去,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就算换成我座下的那些魔修,景浩界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差别。”
魔修的自私是刻在骨子里的,从不会就因为头顶最前方站着的那个人是谁有什么改变。
杨元觉笑笑,倒也没有揪着这件事情不放的非要跟净涪魔身辩个清楚明白。
留影老祖花费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将卷轴里的内容看完。但看完之后,他就又沉默下去了。
安元和等得有点不耐烦。
他不是没有耐心,只是对这个留影特别的看不过眼。
要不是他,当年的皇甫成会好好的。他会走向他本来应该去往的方向,然后平平顺顺地趟出一条堂皇大道来,何至于会有今日?
安元和不是对现在的净涪有什么异议,只是觉得如果‘皇甫成’一开始就跟北淮国其他皇族子弟一样拜入道门,在道门中成长,就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
那个无执童子就是再看好‘皇甫成’,应该也不会想不开去夺舍一个修炼小有所成的道门修士吧?
安元和身上又有剑气激荡。
留影老祖心中觉得不妙,果断开口问道:“这样多的东西,我一个人不可能弄得过来。”
留影虽然是魔道天魔宗的太上长老,但遗憾的是,他不是魔道魁首。就算他的实力确实超出魔道各宗长老一截,可在他想要动那些人的宝库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双手将东西奉上。
留影老祖毕竟不是当年的‘皇甫成’。
当年的‘皇甫成’踩上魔门最高处的时候,脚下踩着的可是以累累白骨堆彻成的台阶。
所有不归顺、不拜伏、想要阻止他的魔修都被他杀了个干净。
那个时候的魔门根本就是‘皇甫成’的一言堂,他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要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一整个魔道,就没有人能够违逆他的意志。
可即便是这样被‘皇甫成’镇压了一代的魔门,在‘皇甫成’死去之后,不也看着风向倒在了自‘皇甫成’之后出世的天魔童子座下?
当年天魔童子计划将景浩界世界毁灭又重塑,动作不可谓不大,但那时候的魔门一众修士不也义无反顾地追随在天魔童子麾下,为他所掌?
当时的‘皇甫成’魔门都是那般态度,更别说现在的留影老祖……
对于留影老祖的说法,安元和却只是笑了一笑。
“我们相信你。”
留影老祖的脸色一下子苦得能滴出水来。
“我能问一问,到底是哪一位这样看得起我吗?”
安元和笑而不语。
留影老祖不放弃,很诚恳地道:“我确实需要帮手。”
安元和抬头看了看天地四方,答道:“你会有的。”
景浩界天道、道门、佛门,以及留影自己所能找到、说服的人,都会是他想要得到的帮手。
看着安元和打算装糊涂,留影老祖放弃了继续跟安元和迂回的打算,直接道:“我需要你帮忙。”
安元和的战斗力,留影老祖已经亲身体会过了,所以他无比确定这个事实。
安元和紧皱眉头,盯着留影老祖看了半日,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我只出手三次。”
三次?
留影老祖也皱起眉头来。
三次怎么可能够?
然而,安元和却很坚定。
开玩笑,当年安元和可是在混沌岛屿上跟‘皇甫成’争斗、拼杀过好几年的,景浩界魔门的这些手段,安元和是统统都在集大成的‘皇甫成’手上见识过了,又怎么会想不开再去试试这些已经被‘皇甫成’玩剩下的东西?
他真要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去天地胎膜之外找那个宋道友比剑呢!实在不行,找净涪的魔身也行啊。
留影老祖见安元和脸色,就知道不可能再要求更多,只得自己退一步,“三次就三次。我怎么联系你?”
安元和随手往坑里扔下三道剑气。
“你催动它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找你。”
留影老祖将这三道剑气封存起来,想了想,又向着安元和拉了拉手上的卷轴,问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要?”
安元和挑挑眉,“自然是越快越好。”
留影老祖又一次沉默了。
安元和这一回倒是放缓了语气,道:“景浩界什么情况你自己也知道,不是越快越好,难道真要拖到那个人亲自打上门?”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再多再好的东西捧出来,也拦不住了。
说完,安元和挑了挑眉,竟然问了留影老祖一个问题,“难道你也跟那些魔修一样,想要静观其变?”
留影老祖抬起眼皮,竟是难得胆大地沉沉看了他一眼。
安元和却不在乎,他转身离开,“有人告诉我,你和其他魔修不大一样。你可别告诉我,是他看错了。”
留影老祖听得,便是早先心情沉重,这时候也很有些哭笑不得。
“告诉我,到底是谁这样看得起我?”
安元和没答他,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彻底消失在留影老祖眼中。
留影老祖又低下头去,目光缓慢而沉重地扫过卷轴上的每一个字。
每记忆下一样天材地宝,留影老祖心里头便会有一个相应的信息浮起。
枯骨花,收在天魔宗宝库里;转生草,在天魔宗秘库里;幽渊水,廉双那里有一份……
在安元和与留影老祖的交涉落下帷幕的时候,净涪佛身与祖泉禅师的交代也已经到了尾声。
“传播药师琉璃光如来信仰以压制日渐高涨的魔气;分派人手清查辖下诸国的统治,清正民风;在各处地气节点修建佛寺,帮助天道镇压地气,救助各地百姓……”
祖泉禅师将净涪佛身提议的、佛门各寺一一补完且正在落实的种种事情统都数了一遍。从镇压魔气到匡扶世风,从救治百姓到镇压种种大灾,几乎无一疏漏。
净涪佛身在一旁听着,不时点头。
祖泉禅师清点完之后,又问道:“除了这些之外,可还有别的事情吗?”
净涪佛身合掌探身而拜,答道:“诸位师长考虑得很是周全,没有疏漏的地方。”
祖泉禅师点点头,又问道:“那么,那两位檀越那边,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处理的吗?”
净涪佛身想了想,答道:“目前应该是还没有。如果有的话,他们会说的。”
说完,净涪佛身又笑笑,道,“他们两个很有分寸的。”
祖泉禅师听得,笑笑,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
也恰是这个时候,寺里远远地传来了几声鼓声。
祖泉禅师看了看外间天色,对净涪佛身说道:“今日已经不早了,净涪你不如就暂且在寺里挂单,等明日再上路?”
净涪佛身不过一个转念,就应承了下来。
祖泉禅师很高兴,他亲自领着净涪佛身去了小法堂做晚课。等晚课结束之后,又带着他一道回了他自己的禅院,等夜谈过半,夜色渐深,祖泉禅师也没让净涪佛身去寺里安排给他的禅院歇息,而是就在他自己的禅院里给净涪佛身安排了一间云房。
净涪佛身自己是无所谓的,倒是寺庙里的其他沙弥、比丘们很有些失望。
这一日的事情很多,一直到得净涪佛身擎着油灯回到刚收拾出来的云房的时候,净涪魔身才刚将程沛送到杨元觉身边,勉强能够抽出空闲来。
他看了看祖泉禅师的方向,问净涪佛身道,‘你觉得……他们真就完全信了你说的话?’
净涪佛身一边展开床褥,一边回道:‘你觉得我有这么天真?’
他笑了笑。
‘我们不是都知道的吗?佛门的这些大和尚知道我们另有来历。只是他们不甚在意而已。’
虽然部分原因是在于佛门对轮回重修这样的事情很看得开,但更多是因为——净涪他背后站着世尊。
世尊相信他,承认他,所以哪怕佛门各寺的大和尚心中有所顾虑,也不会多说些什么。也所以,只要他的理由能够说得过去,就不会有人紧抓着这些事情不放。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的,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
净涪魔身远远地细觑佛身的表情,到底没再说话,放过这件事情去。
‘本尊那边,已经找到确定他们收着的那枚天地源果的地方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动手……’
净涪佛身明白他的意思。
‘那边的事情你多看着,我这边就只剩下两片贝叶了。’
净涪魔身点头。
顿了一顿之后,净涪魔身忽然开口道:‘娘亲那边……’
提及沈安茹,不单单是净涪佛身,便连净涪魔身自己,也都又沉默了下来。
本来对于沈安茹,他们是想要将她送出景浩界的。毕竟景浩界都要乱起来了,实在不适合沈安茹一个凡俗妇人安居,可是……
不单单是一众魔修在景浩界外头的层层布防阻碍他们行事,还有沈安茹自己。
——她不愿意。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那些魔修的设防让她不好离开,那不会是什么问题。因为净涪佛身和魔身替她挑选离开景浩界的时间正是净涪本尊与左天行、皇甫成三人从混沌岛屿返回景浩界的那时候。
趁着净涪本尊他们一行人这样明确的目标吸引魔修注意力而魔身接应的机会,佛身会让五幼色鹿将沈安茹送出去。地方他们也都已经选好了,就是展双界或者鸿闻界。
那里是杨元觉和安元和的地盘,将沈安茹放在那里,他们也都放心。
而且为了防止意外,他们还打算让五色幼鹿暂时守在沈安茹身边。
有五色幼鹿护持,在杨元觉或是安元和的庇护下,不引人注意的沈安茹怎么着也能得到一段安稳的日子。
净涪已经将事情都盘算好了,就等着净涪本尊从外间返回,他好将五色幼鹿唤醒。但沈安茹拒绝了。
她拒绝,并不是因为她胆小、害怕什么的,而是因为他们。
他和程沛。
而且她还提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万一她在其他地方被人拿下来了呢?
五色幼鹿只是一只幼鹿而已,它还没有真正长成,没有成年五色鹿那样的力量。
由它带着沈安茹在外头,就算能得到杨元觉、安元和的庇护,但杨元觉、安元和本人都在景浩界里,不在鸿闻界、展双界,真要庇护她还得再托人。
这样一道道的间隔着,就算杨元觉、安元和托付的人再是尽心可信,中间也会有折腾,她害怕。
她说她害怕,可净涪三身却都明白,她心中根本一点惧意都没有。
非但没有畏惧,甚至还坦荡得叫人心惊。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她……
饶是净涪魔身,这个时候也难得地苦笑了一下。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净涪佛身静默许久,说道。
净涪魔身也是无声点头。
双方达成共识,净涪佛身就不再说话了,吹息灯火,躺在床上闭目休憩。
说是休憩,但其实他是在闭眼查看着那些已经回到了他手上的这三十片贝叶。
三十片贝叶里头,也只有十六片贝叶上是携刻着鎏金文字的,剩下的十四片贝叶都是空白柔软的纸张,唯有一片稀薄的金色佛光淡淡晕开。
对比格外的明显。
净涪佛身看着这三十片贝叶,一时不觉出了神。
半响后,净涪佛身微微笑笑,便尽数收敛心神,难得放任自己落入黑甜的睡乡之中。
如果他要护住他想要保下的人,他就得有足够的力量。单凭他自己现在的实力,要硬扛上无执童子,可能还做不到。但是,他可以借力……
他这边还握着无执童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手的筹码。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怎么都会找到办法的。所以,不必着急。急的人也不该是他。
一觉酣睡醒来,又是清晨时候。
净涪佛身收拾过自己,又跟着祖泉禅师完成早课,就带了他自己的随身褡裢,跟祖泉禅师告辞。
祖泉禅师没有留他,却亲自将他送到了山门外。
在山门边上,净涪佛身还看到了面容憔悴明显没有睡好的赵承正、赵立毅两父子,以及精神灼灼的朱家一大家子。
竟是连原本还在朱家宅院里的朱芜等人都来了。
朱芜姐妹俩人紧紧依偎在父母两侧,张目看着他的方向。
净涪佛身笑笑,对着她们微微点头,就回过身来,合掌躬身向祖泉禅师拜过,道:“弟子去了。”
祖泉禅师笑答道:“去吧,待日后,我们在寺里见。”
寺里说的可不是泉鸣山上这一座分寺,而是妙音寺。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应承下来,又对着左右两旁同样来相送的人群点点头,就真的转身跨过山门,下山去了。
朱芜看着净涪佛身渐渐走远的身影,小手握紧了那枚刻着药师琉璃光如来的玉佩,拉过朱大奶奶,问道:“母亲,等我长大以后,我也可以跟大哥哥一样吗?”
跟净涪比丘一样?
朱大奶奶吓了一跳,连忙定睛细看朱芜的表情。
见她脸上灿烂的欢喜和雀跃,朱大奶奶心中酸涩万分,但沉默得许久之后,到底点头应道:“如果你长大之后真正下定了决心的话,你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