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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究会因为各种原因、踏上各种形式的旅途。
这种旅途不光是物理形式上存在的,也可能是一趟心灵之旅。
沿途所遇见的人与事都会成为塑造人格的营养,出发之前原本认为坚不可摧的想法有时候也会因此动摇、改变——但有的时候又反过来正因为旅行中所见所闻而坚定了自己的观点。
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大小姐在历经冒险之后作出决策时比过去更加谨慎可靠,曾经眼中只有日常生活里平凡琐事的平民少女如今也成长为见识丰富能力卓越的冒险者。
尝过人生百味,走到更广阔的世界。
建立下羁绊, 留下种种回忆。
却也终归会有哪天迎来别离。
而在历经旅途之后再度面临别离时,人的心境也往往会有所不同。
——红发的剑士决定要离开了。
而我们的贤者先生这一次依然没有进行阻挠,尽管约书亚这一次的离去或许意味着不会再归来。
他想重新进入里界。
这其中拥有的原因他没有明说,但从他咨询亨利关于里界中存在的回忆残响是否是真实、又是否世间所有生物都会在里面留下痕迹的这一点,多多少少也能猜测得到了。
“它是一个奇妙的空间,一个凝聚了亿万年回忆残渣的地方,那么既然如此, 即便是幻象,也许你也确实还可以在里面再。”贤者虽然没有阻止,但他在回答的时候明显比以往更加地斟字酌句了——
“见她一面。”
“几率可能只是亿万分之一,因为它包含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就像是在整片汪洋大海里试图找到一条特定的鱼的鳞片一样。”他强调着可能性的渺茫。
但这些话对剑士的意志没有任何动摇。
“你追求的东西,我虽然无法理解,但大抵是某种伟大的事物吧。”扎着马尾的剑士抱着他的太刀,接过了贤者递过去的已研磨成粉末的化石。时隔许久,这两名单论剑术造诣都谈得上登顶的里加尔冒险者再度谈心,处境似是而非,而双方的心境或许也已经有所变化。
“但我不是能看得那么广的人。”他说着,而亨利以及周围其余几人都安静地倾听。
“我是个很普通的人。”
“不善言辞,也没有很大的梦想。只能专注于一件事,做好自己能做的。”
“过去是她一直拉着我到处跑。”
“我觉得自己是个很迟钝很迟钝的人。”
“一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有些事情重要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做这些事时是谁陪在你身边。”
“那时候好像做什么都很快乐,都很新鲜。”
“但也许让我快乐让我感觉新鲜的,是她的反应。”
“见的东西越多,去的世界越广,遇到的人越多, 哪怕是和你们重逢了。”
“也还是,感觉少了些什么。”他举起手,在胸前握紧又张开,重复了好几下。
“那也算得上是活着吗。”
“即便只是几亿分之一的几率,即便只是过往留下的残渣、回音、幻象。”
“那也是她啊。”
“什么都没留下啊,我到了海边才想起来,就那样化成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以前的东西为什么就没有好好保留起来呢。因为觉得以后也一直会这样持续下去所以都当成很普通的东西没有去珍惜。”他垂着头。
亨利沉默不语,绫小声地询问咖莱瓦发生过一些什么,但愣头青是之后才加入团队的所以他也不甚清楚。
不过聪明的博士小姐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只是任谁都曾有过些伤心事,眼下着实不是去细致探讨前因后果的好时候。
知道的就只有在场曾经经历过的亨利、米拉以及约书亚三人。
而我们的洛安少女咬着嘴唇,表情经过了讶异、不解、苦恼、悲伤、最后握紧了拳头好几次又松开以后与其说是释然不如说是放弃地转过了头。
她还是没法像贤者那样平静。
“要是没有知道这一切就好了”
“要是自己不被里界的残渣所影响而老师不必说出这一切的真相就好了”
“要是,没有给他希望就好了”
可那样确实是好的吗。
谷弄
即便没有目标,没有欲求,只是麻木地活下去就是对的吗,不论如何先活下去就是对的吗。
再次相遇以后的约书亚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就连对着旧识他也已经没有太多的话语和笑容。他的人生曾经只有两件重要的事,而如今只剩下用剑的技巧。
一味只追求技艺的结果便是人除了技艺不再拥有其它, 他变得像一把工具,只是需要所以去做这些事情。
“那样也算得上活着吗?”的质问不针对任何人,更像是他的一种自言自语。
她闪过很多想法,但却始终无法张口说出自己的观点。
因为所有的观点都不过是她基于自身的情感、立场而提出来的,是她的观点。
她开口阻挠也不过是想要求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接受这从广义角度来看是正确的,对于现状毫无任何改变的做法。
“就算你觉得很痛苦也好,我觉得你不能去做这件事,我是对的。”——不论她如何在脑海中整理语言试图阻止这一切发生,都觉得自己最终说出来的只能是这样含义的话语。
世人觉得这一切是不应当的,去冒险是不应当的。她觉得这一切意味着死亡,觉得那实在是太渺茫的希望——或许还多多少觉得——
只是为了这点事情去冒险是不值的。
已逝之人的回忆固然宝贵,但存活下来的人怀抱着它们继续前进便是了。
可那终归只是她的想法,是世人的观点。
每个人心中都有杆秤,有的人长情而有的人多情。
一时间狂热地钟情于某物某人,宛如不知冰原本是水的人对着看似宏伟的冰山许下永恒的诺言,却在盛夏来临时便消散不见一样。曾经热爱的事物事件经过便再也无动于衷的事情,在人类当中是常有的例子。
但同时一辈子只钟情于一人一物者、那些为了自己的信仰与情愫终生坚守的故事在她读过的各地风土人情志当中却也不在少数。
孰优孰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人本来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思想和结论的,过度地强调自己的观点与正确性不过是一种自负。
老师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不做阻拦吗。
她渐渐觉得自己能理解亨利很多时候的沉默了。
即便几乎意味着死亡,那也是对方自己做出来的决策。
应当说的话都说了,但丝毫不会动摇他半分的意志。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是为这位老友准备好自己能做的所有准备,叮嘱并且告诫了一切自己关于里界危险的所知——尽管即便是他抑或是德鲁伊们对此所知的也不多。
“希望真是种危险的东西。”
“飘渺又难以捉摸,只是一个如此渺小的可能性,就要让人付出一切又或者一生去追寻。”因为与人的认知差异,约书亚骑的马无法带走。为他卸下马鞍上的物资时,亨利如是说道。
“但人就是即便如此也会去做的生物。”而约书亚如是回答:“即便知道是错误的,也会坚持一路走到底。”
“正确与否又由谁来定呢。”贤者耸了耸肩,仿佛他已经不再介怀:“那是一片玄妙的空间,里面到底存在着一些什么我们仍旧不得而知。或许离开了永恒荒原也仍旧有人类可以生存的地方。毕竟里面也有一些奇妙的宛若异界的生物存在,它们既然可以生存,或许人也是可以的。”
“但愿是这样吧。”一夜的休整过去,此时已临近清晨。冬季的日照来得较晚,尽管如此他还是需要提前出发。
因为一旦天足够亮难以混淆了,或许他便会失去进去那片空间的机会。
摇曳的仙女木洁白的花朵在逐渐泛亮的深蓝色天空下十分醒目。
基本确认了它们与里界之间联系的亨利一行将它视为毁灭与危险的象征,决定在之后对其进行警戒与规避。
但约书亚却头也不回地朝着它走去。
“和我们在一起,他也是孤独的吗。”洛安少女情绪相当低沉,尽管她在思前想后明白了一切来由也决定尊重对方的决定,但情感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她这会儿仍在想着自己是否过于忽视对方,是否在之前曾有更多机会可以做更多事情,反省着,思考着。
亨利伸手揉了揉那一头逐渐又长到齐肩的白发。
“他也是个大人了,真的有什么我们能做到的事情,他会开口的。”
“所谓的命运,便是即便知道结果也依然会走下去的道路。”
“只是。”当约书亚的身影恍惚之间消失在了道路尽头的一瞬间,亨利微微地眯起了泛着蓝光的双眼。
“如果能只是简单地把它视为毁灭与危险的话,问题还好解决一些。像是这样给予了人们希望的话,或许并不能简单地以封锁和规避的方式来解决。”他似乎看着更远方的某些东西这样说着,米拉可以明白他在说的是里界,但却又不能完全地理解话语里的内容。
“这次的事情或许影响会比之前假设的更大,德鲁伊一直以来的做法在如今数千年过去的人类世界里也许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因为人们一定会去的。”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洒落,而他转过身走向了马匹。
“不论有多大的危险多么不适合生存,只要它仍旧具备着那种独一无二的神奇魔力,人们就依然还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