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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风很大。
厚重严实的毛毡帐篷里,原本应该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行军卷轴的木质几案上,此刻却整齐地码放着色泽鲜亮的手抓羊肉,还有盛在粗朴酒器中的葡萄美酒。
军中上下不少人都知道,镇守甘州的平羌将军顾世珉最好的便是这一口。
可他如今半点也不想张口。
因为就在他的毛毡帐篷里,就在他困觉的长榻上,此刻,正坐着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绝色美人。
按说,绝色美人与军营这种地方,是毫不搭边儿的,尤其是,这样尽态极妍的绝色美人穿着勃支民族特有的华美艳裳,却坐在汉人将军的帐篷里,笑嘻嘻地眨着棕色的眼珠。
美人摇晃着羊皮小靴上的流苏挂饰,认真地问起来:“顾将军不吃东西吗?”
沉默了半晌,顾世珉半点儿也不看她,只是侧过头硬声硬气地下起了逐客令:“南虑公主请回吧。”
南虑公主,便是勃支王大妃布鲁兰的幺女,也是最受勃支王宠爱的掌上明珠。
美艳绝伦的勃支公主无辜地鼓着腮帮子,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南虑仰慕将军久矣。”
“公主,在下是大历将军,您是勃支公主。”说到这里,顾世珉便忍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还记得,这个皮肤并不白皙却英气勃发张扬恣意的绝美女孩,在战场上,是如何一箭射伤自己胯/下的名驹。
南虑也记得,这个年纪轻轻便有冠军之能的大历将军,是如何挽弓射走她头盔上鲜红的流苏。
她起身绕着顾世珉走了半圈,突然“唰”一下从他腰间摸出把短刀来,只一刀便割下几案上手抓羊肉肥美多汁的腿部,将肉蘸蘸盐,然而举着刀上的羊肉慢悠悠地送到顾世珉嘴边,柔情旖旎的语调里透着迷离与诱惑:“那你到我们勃支来做将军不就好了吗?”
在南虑如此暧昧的动作下,顾世珉万年不变的黑脸突然有些红:“公主……”
过后便是避之不及。
“哈哈,哈哈哈哈。”南虑的笑声如银铃般清亮动人,见顾世珉一副毫不领情的样子,她便将扎在刀尖上的羊肉往自己嘴里送去。
她的牙真白呀……
风卷残云一通大嚼,瞧着极为豪迈。
可她吃就吃吧,却偏偏还要把她那甜美丰润的红唇印儿,慢悠悠地印到顾世珉的刀刃上。
看着南虑那饱满的红唇边儿游走着自己的刀尖,顾世珉忽然感到有些气闷:“你快离开!”
南虑可怜兮兮地嘟着嘴,然后依依惜别般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还极其认真地嘱咐起来:“顾将军,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还有,这肉有点老了,不嫩,酱汁儿也不够浓……唔……”
顾世珉再次脸红得跟煮熟了的大虾似的,看着她留在几案上的刀以及刀刃上红艳艳的唇印儿,想来,会一夜难眠吧?
帐外低垂的号角声连绵不绝,顾世珉突然抬起拳头重重地往肩上砸去,乱想什么!摆明了就是美人计。
她是敌国公主,是手刃过大历士兵的敌国女将,更是敌国老将乌云烈的亲传弟子!
她说明日还要再来……
顾世珉厌恶地忍下自己加速的心跳:哼,再来?她若是敢再来,他必亲手杀她!
帐外已不太热闹,军士们大多呼呼大睡。值夜的士兵也略有倦意。
这个季节的西北很少听到虫鸣。偶尔细微清晰的声响,也只不过是白日里拾来的那些微润的柴禾,正和着狼粪,噼里啪啦地炸着火星。
黑夜只漏下几颗忽明忽暗的疏星,像是一个姑娘,狡黠地眨着眼睛。
南虑骑着枣红马独自回到勃支王庭。
布鲁兰大妃在南虑宫中已经等候多时了。
“母妃。”南虑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布鲁兰的凤眼狭长而美,呵斥人的时候,那眼神儿也是凌厉如刀:“也花,你还知道回来啊!”
南虑是公主封号,也花才是她的名字。
“母妃,是父王让我去军营跟师父学用兵打仗的。”南虑娇嗔着脱下靴袜,露出一对儿雪足,就这样赤脚踏在松软如发糕的洋红色羊毛地毯上。她觉得自己很无辜,明明是父王不放心乌云烈老将军在军中日盛,她的嫡兄弟又大多不成器,这才让她小小年纪就跟在乌云烈身边做弟子,一来能学其用兵之道,二来,便是为了时刻监视着他。
谁知道战功赫赫威名在外的师父竟然败给了那个年轻的大历将军!
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将领,竟用奇招打败了他们勃支的常胜将军,这是多么难得的人物!
南虑之前对师父有多崇拜,如今对顾世珉就有多么强烈的好奇!
她们西北女孩对战场上的英雄豪杰都是推崇敬慕的——才不和中原女子一般,喜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士子!这样的人,南虑可见多了,准确来说是杀得太多了,这种文人,弱质彬彬得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要来有何用?
布鲁兰被气得想笑,于是屏退身旁的侍女,厉声骂道:“好一个学用兵打仗的奇女子,你有理!可是,学用兵打仗你三天两头地去大历人的军帐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而且那个大历人,还是打败了勃支老将乌云烈的平羌将军顾世珉!若是让勃支王族们知道了……布鲁兰越想越觉得害怕,她母家势弱,出了事也护不住她们母女。
闻言南虑倒是一点儿也不脸红,反而仰着头眯起了眼睛,一边往嘴里送着鲜灵果子一边笑着解释:“这事儿啊!母妃尽管放心,这,是父王的计策。”
“你父王?”布鲁兰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男人还能出这样不要脸的主意?
南虑云淡风轻地吐出果核,慵懒地靠在狐狸皮软靠上,眯着细长的眼睛冷笑道:“母妃大概还不知道,那大历将军,是那大历皇帝的小舅子。几个月前,我们的人递来消息,那大历皇帝早就生出了废黜顾氏一脉的心思,只是在些许细枝末节上还欠妥当……既然那大历皇帝不知好歹地想废掉自己的臂膀,我南虑成全于他又何妨!”
布鲁兰也随之思索起来,自顾自地喃喃道:“母妃懂了,那大历将军,便是另一个乌云烈……不过,他还不如乌云烈呢……”
“母妃这是在拿父王比作大历皇帝么?”南虑姿态优雅端起一小杯马奶酒,揶揄地笑起来。
“那大历皇帝才比不上你父王呢!”布鲁兰从南虑手里夺过马奶酒,骄傲地挺起了胸脯,一饮而尽。
有件事,大王说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便是南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