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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前还没有这条盘过周家村的高速公路,从周家村通往梨花县唯一的国道还是一条泥泞路,并且要盘着半山绕过几个乡镇才能到达。那年雨水特别多,滑坡的地方也多,米彦辰记得那天他们一家三口从县城外婆家回来,虽然狭小的面包车里挤了比限载人数8人超出了5人的加上司机一共14个人,但是他们一家还是为赶上了这最后一趟末班车而心情舒畅。农家人就是这样,走亲访友都是不会留宿的,因为第二天家里还有农活儿和家禽需要照料。
夜幕一点点落下,被灰尘包裹得看不出原样儿的面包车在山路上盘旋,因为车子大灯并不明亮,司机只好死死瞪大眼睛盯着道路。一个转弯,车轮子在石头上颠簸了一下,后排挤在一起的五人齐齐撞到车顶,哼哼声还未落下就变成了尖叫声。
车子从塌陷了一半的山路上翻下去的瞬间,惊恐慌乱的人们总试图爬起来做点什么,可是坠落也就那么短短的几秒钟。米彦辰只感觉到身后爸爸紧紧将他抱在怀里,熟悉的历喝声大的盖过了周围的尖叫,震到他耳朵里只觉得心神巨荡——彦辰,抱紧我!
身后一个人影盖下来,米彦辰费力地扭头,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弯成拱形在他头上撑起一方人墙的妈妈,而后就是一声巨响。
天旋地转地翻滚了几圈,他再睁开眼睛时,车里尽是难闻的血腥味和糊烧味。身下的人一动不动,那双扎实的手臂却牢牢将他抱在身上,后背上压着重量更是让他一颗心沉了下去……
无论惋惜他学业的老师上门怎么游说,他都不肯在回学校了。那年他17岁,在镇上读高二,他成绩好,是整个周家村据说最可能的出现第二个大学生。第一个就是已经大学毕业了并且在市里一所高中当老师的凌云天。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米彦辰的梦想就是想做一个像凌云天一样人,寒窗苦读,事业有成,孝敬父母。可没有如果,他亲手挖了坟坑将父母葬在一起,那以后他开始浑浑噩噩,开始抽烟,开始喝酒。爸爸妈妈都死了,为了护着他都死了,这样的负罪感折磨得他几近崩溃,他精神开始变得恍惚,有时候麻木不仁地游荡者,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翻车下山的地方了。
凌云天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将车停下,一把拽过他朝着山崖已经迈出了半脚的身子,反手就是一巴掌,那是从小到大他挨过最疼的巴掌。他跟凌云天回了村子,第二天就到了市里。凌云天给他办了入学手续,让他住校,那以后他不再叫凌云天凌大哥,而是跟其他学生一样,叫他凌老师。
一年后,他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回到村子,跪在父母坟前亲手烧掉了入学通知,他知道父母最自豪的就是村子那句传言——他是周家村最可能的出现第二个大学生。他没再去跟凌云天告别,只是在到了部队之后,才给凌云天打了一个电话。部队里只有枯燥的循环,辛苦的训练,而他却像是找到了发泄情绪的地方。这期间,凌云天偶尔打来的电话,哪怕只是生日时一个简单的问候都能温暖他很久。
——在他巴不得去死的时候,只有那个人狠狠教训了他,在他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只有那个人愿意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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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嘉诺看着眼前这座比别的要大上许多的坟墓,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等米彦辰身上的那股子冷气散去,他才皱了眉问道“你认识凌……我爸爸?你是周家村的人?”
“是啊,认识,我也是周家村的,当然认识你爸爸了。”突然想到什么,米彦辰朝他屁股瞟了一眼,颇为戏谑地道“当年有人还穿熊猫眼内裤呢。”
愣了一下,凌嘉诺脸色大变,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原来你是当年打我屁股的那个混蛋!”
米彦辰那双眼睛笑意涟涟,嘴角翘得老高,被愉悦到的好心情尽显。想起那当扑腾着小腿儿炸毛一般的小孩儿,现在顶着淡粉色的扭曲面容,他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情绪。
凌嘉诺是真的不淡定了,他眼里阴晴不定,想着要不要一拳头打扁那张笑脸以报当年之仇,可看了下两人的身高差距,他还是咬碎牙把怨恨压下。
当年他跟着凌云天下乡在村里塞谷子的圆坝上跟几个小子打了一架,把人鼻血打出来了,凌云天罚他不准吃晚饭。凌家后面的小坡上有棵拐枣树,他就爬到树上吃拐枣,结果其中一个被他打的小孩儿看见了,一溜跑走了,说要去告状,他也没在意。
拐枣其实要密封起来放一段时间才能吃,树上新鲜的味道是涩的,吃几个嘴巴就木了。可不好吃也比饿肚子强啊,所以他尽挑长得好的,折下来也检大的吃,小的就连枝带叶的往树下扔。后面自然是那个告状的小子带了一个少年过来,他才下树就被少年捉住了胳膊。
少年皱眉看着一地的残枝断叶气得手抖了,凌嘉诺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就往他身上踹,结果就是他被少年拉到腿上扒了裤子煽了一顿巴掌。凌嘉诺小时候特别能哭,用凌云天的话来说就是不爱惜吃的打你几巴掌都是轻的,小屁股都没红你还有脸哭,总之,那次他被少年欺负最终以少年抱着他回凌家他挨了一顿臭骂少年跟凌云天请教了一下午英语被夸语感悟性极好而结束。
凌嘉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件事记得那么清楚,他那时候也就7岁的样子,可看着眼前笑得跟只偷腥儿的肥猫似的的男人,他气急败坏的上前,正要找回点场子,却又一次被拖进那个温暖的胸膛。这次,他的脸是直接埋在男人胸口的地方,所以能听见男人鲜活有力的心跳。
挣扎了一番,凌嘉诺就安静了下来,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男人真的跟凌云天有关系,所以除了别扭不自在以外,他却没有像厌恶别人的亲近那般厌恶米彦辰。跟凌云天的温和如玉不同,男人的身上温度很高,圈着他的手臂也是有力的,给人霸道的压迫感,但又出奇的心安,就好像这个胸膛够结实、够宽阔、够随时给他当成避风港一样。
做好要被踢的米彦辰的看着快落山的太阳舒适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原本只是想代替凌云天照顾遗孤,可接连两次把人抱在怀里的滋味让他觉得异常满足,这一刻,他心里比来的时候又多了一些东西,不过,他并不着急着做决定。
天边那轮红灿灿的太阳终于翻过山头掉了下去,米彦辰有些遗憾,不过,这个季节的傍晚,山上风会很大。凌嘉诺体凉,穿得也少,加上先前感冒还没好透,他可不想半夜再守着咳得鼻尖发红的凌嘉诺。
“我们回去吧。”将人放开,米彦辰也不去刺激事后恼羞成怒的凌嘉诺,自顾走在前面,顺便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明天带凌嘉诺去买几件衣服,毕竟以前凌云天也没少拿钱给他买衣服,虽然多数时候他都只是把钱拿去存了。至于,还有点旁的理由,他现在还不想深究。
去凌家逛了一圈,顺便交代一下自己会抚养凌嘉诺,米彦辰便一路狂飙往回赶。先前在山上没信号,等下了山一连串未接电话就窜了进来。
原来是月儿吃了午饭后没找到凌嘉诺,就跟冯秀秀嚷嚷着要找小哥哥,冯秀秀上哪儿给她找小哥哥,只好哄她说小哥哥一会儿就回来了。开始几次虽然闹腾但好歹是勉强安抚下来了,可等到吃晚饭了,月儿看她小哥哥还是没有回来,这次小丫头不依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说,还绝食抗议。
冯秀秀看米彦辰也不在,猜两人应该在一起,虽然不喜欢那个一看就是不良少年的红头发男孩子,但她还是给米彦辰打电话了。可谁知道这打了一个小时也没打通,等终于打通了她也快被月儿哭哑了的嗓子给折腾疯了。
收起电话,米彦辰才暗恼了一声自己的粗心大意,他偏头看了一眼从凌家出来后就沉默不语的凌嘉诺,心里有些心疼,柔声说道“车子后面还有些薯片之类的零食,你坐到后面去先吃点吧,这一路都是高速公路,我开快一点,回去就能吃饭了。”
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凌嘉诺转头便对上了一双带着歉意和关心的眸子,他心里一抽连忙移开眼,低头解开安全带然后爬到后座上,他看车子尾箱里有个塑料盒子,打开后里面零食、饮料还真不少,凌嘉诺拿了一袋薯片坐回椅子上,一边咬得咔吧作响一边打量米彦辰。
——想不到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喜欢吃这些。
老实说,米彦辰长得并不是五大三粗,相反,他这样的身材比例放到任何一家模特公司都是当名模的料。最难得的是他身上的那种气质,不需要化妆突出也不需要刻意模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充满男性感官的,那种man的气场流露在周围跟磁场吸附力一样,总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女人的目光。
——或许还有男人的。
像是知道凌嘉诺的疑虑,米彦辰从后视镜里看他,在他淡色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才道“零食是给张小东、月儿他们准备的,小孩儿就喜欢吃这些。”
说道这里,米彦辰觉得有必要跟凌嘉诺讲讲家里人现在的情况,不过他也只是捡了个大概说,“张小东、月儿你都见过了,他们都是我战友的遗孤,冯秀秀,你以后叫秀姐或嫂子都行,她是张小东妈妈。月儿母亲走了,所以月儿跟着爷爷奶奶住,周末就到旅馆跟大家一起住。嗯,周末时候许易也会过来,他比你小一些,今年14岁,上初三了。”
“他也是你战友的遗孤?”凌嘉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对于男人一副要把他当成自家人的作态,从在凌家听男人说要照顾自己,再看凌家一家欢喜的模样后他就不太想说话了。他一个人不是活不下去也不差一口饭吃,只是,想着以前凌云天每年往乡下拿的钱和礼物他心里还是阴郁了。
他不排斥男人的示好,只是他也不会让自己去期待什么。凌云天死后,起初邻居跟学校老师都对他很是同情,也关怀备至,后面渐渐谈起来就剩下唏嘘不已了,再到最后只差唯恐避之不及了。他跟着唐文杰称不上好或不好,但是他已经习惯那样的生活了,他没想过要改变。
刚才为什么会一冲动问出那句话,凌嘉诺也是懊恼万分,所以,不等男人答话,他便低了头继续往嘴里塞着薯片,喀吧声在安静的车子里异常清晰,他饿扁了的肚子里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憋闷。
米彦辰感官灵敏,后座上人的情绪变化他自然知道,不过他并不清楚凌嘉诺是怎么想的。看着闷头嚼着薯片的凌嘉诺,米彦辰突然觉得那东西味道兴许不错,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给我也喂一块。”
诧异地抬头,凌嘉诺刚好看见镜子里舔嘴唇的男人,他皱着的眉头不觉就展开了,伸手进袋子里拿了一片整片的递了过去。米彦辰偏头咬进嘴里,怕薯片脆断了就拿舌头卷了一下。湿热的触感让凌嘉诺指尖颤了下猛缩了回来。米彦辰愣了愣才回过味儿来,他勾了勾嘴角将薯片含在嘴里没舍得嚼,直等薯片泡软了才吞进肚子里。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凌嘉诺先把整片的薯片挑出来吃完,又把碎末倒进嘴里,吃得不剩一丁点渣子都没再喂过米彦辰。他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感觉,那种气闷又心慌慌的无错感让他只想躲得远远地。
静下心,默默算了一下距离月底的日子,凌嘉诺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再有一个星期他就该走了。
看着吃薯片像泄愤的凌嘉诺,米彦辰只觉得可爱,等人吃完他才接着刚才没回答的话道“许易父母也是车祸过世的,我供他上学,他家挨着学校,平时他住家里,周末才到旅馆来。”
——这世界上出车祸死的人还真不少,一凑就有三个孤儿了。
低垂着的红发底下,一抹嘲讽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浓郁。凌嘉诺心里阴戾,先前那点漩漪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不屑男人收养可怜虫一样施舍的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