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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的中午,丘胤明带着管赤虎来到武昌府大冶县。距他初来此地已有大半年的光景了,街市萧条人烟稀少的景象依稀还在,不过有陇头的欣然绿意,水边的娇艳春花时时摇曳眼前,风和日暖,柳底莺啭,暂且掩去几分心头的阴霾。
年底让陈百生在大冶县置地招工,也不知他能不能应付周全。丘胤明揣着一丝忐忑骑马走在乡间小道上,身边雇人赶着辆马车,管赤虎就躺在车里。方才路过集镇想要打听陈百生他们的消息,却听闻,城南五里外升金河上新修的石桥今日竣工,这桥是邻近村镇百姓进城的捷径,年久失修,年初的时候塌了,多亏新近搬来此地的陈员外慷慨出资修缮。今日新桥始通,庆贺圆桥,相当热闹。
听到这儿,丘胤明已猜出,这陈员外十有八九就是陈百生,立时心下夸赞,打听了陈员外的住处,往城南而去。将至升金河边时,远远就听见桥头那边传来锣鼓笙笛,人来人往的似在赶集,忽然意识到,今日是十五,桥边想必原本就是集市。尚未行到桥头,只见那扎着红绸彩带之处,闹哄哄围着许多人,丘胤明骑在马上看得真切,人群当中乐呵呵地正在接受乡民赠物之人竟是乔三。
乔三今日打扮得光鲜,一身新做的长衫穿在身上甚有几分不自在,此时不断应付着热情的乡民,已是手忙脚乱。身边几名家丁模样的在打下手,但见收来的礼物五花八门,有菜蔬,有布匹,有树苗,有鱼有肉,竟还有小鸡小鸭。
当丘胤明拨开人群走上前,乔三惊喜地大呼一声,也顾不得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大步跨上跟前拱手道:“老大,你终于回来啦。诶,来得巧啊,你看,你看这……”左右四顾,一众乡民直愣愣地盯着丘胤明。乔三转头来,笑得尴尬,不知从何说起,“这不,陈大哥叫造了这座新桥,刚落成,他正忙着呢,就让我来管这圆桥的事。你看,这四里八乡的都来表心意。”
话未说完,旁边一古稀老者上前对丘胤明说道:“老爷和陈员外认识吧,这陈员外家的可都是好人呐!自从搬来庄上,庄户们的日子就好过啦。”周围不少乡民附和着。老者说得更起劲,“又修桥又铺路,还给咱们农户发种子……诶,真是大善人!”
丘胤明心里装着事,无意参合,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对乔三道:“我有急事找你们几个商量,你快带我去找陈兄弟。”
乔三见他形容落拓,面色阴郁,顿时也收了笑容,吩咐几个家丁收拾东西,自己赶忙领着丘胤明快步前行。陈百生盘下了龙泉庄的事早先已听乔三和刘立豪说过,自从江州四虎覆灭之后,这龙泉庄上的人也多散了,剩下的全归附了陈百生,再加上陆续召集来的飞虎寨旧部,如今足有五六十人。土地房屋过手之后,又将龙泉庄改名为青柳庄。
陈百生虽是草莽出身,可从前跟着师父也念过一点书,知晓礼仪,不似乔三和孙元浑然粗人,安顿下来之后,主动和周围田庄的乡绅们互通往来,更兼乐善好施,很快便竖起了美名。当陆长卿受丘胤明之托前来关照时,也对陈百生刮目相看。
乔三在前引路,口中道:“陆先生果然聪明,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脑子好使。陈大哥听了他的话,就将这周遭的山头好地都租出去给人种树种药材了,等过几年,保管财源滚滚。对了,老大,刘大哥上京去看望柴管家,怎还不回来。”
“我猜他多半接了柴管家一同来。”丘胤明算了算日子,若刘立豪只是送了信早该回了,想必柴班答应了。
“是该有个管家。否则陈大哥都快招呼不过来了,就这契约账本的一摊子事,就够他忙的。”说着搔首笑道,“都怪我等,大字不识,只能干着急。诶,对了!上官公子三天前来过。”
“啊。”丘胤明急问,“他现在哪里?”
“在武昌府。听他说,这次本来是随一位东方大人来赴任的官船来武昌,中途去找你,可没找到。走前留了话说,若老大你回来,务必要去武昌府找他们。”
“祁先生他们在么?”
乔三叹了声,道:“老大,你若早两日来,就能见到他和恒大小姐了!”
“什么?”丘胤明捏了把缰绳。
“前两天,恒大小姐和高公子急匆匆地赶过来,也不知为了什么事,看似很紧急的样子。祁先生和他们说了会儿话后,便和恒大小姐一起走了,什么吩咐也没有,就让高公子留下来保护二小姐。”乔三说罢,未听丘胤明回答,扭头望向马上,却见丘胤明蹙眉不语,愣了一下,问道:“老大,怎么了?”
丘胤明敛了神色,说道:“出大事了。一会儿凑齐所有人,我再同你们细说。快走。”
不多时,一行人已在青柳庄外。只见大门口张灯结彩的,人来人往,不时有衣着考究的人乘车骑马而来。丘胤明情绪不佳,看这景象只觉得心烦,指着问道:“这是在搞些什么?”乔三不知今日他为何这般,驻足咽了口口水:“陆先生的主意,将这些有契约往来的乡绅商人们请来一聚。”
丘胤明听言,觉得陆长卿此举极近情理,且皆是为他张罗,真该好好谢他才是,于是赶紧理顺了心情。无论如何,眼前的事先应付好再说。
孙元见他回来,亦是同样的欣喜。陈百生陪一些租了山地的地主和商人们去勘察地貌,尚未回来,不过庄上有陆长卿在,一切井井有条。相互见礼之后,丘胤明暂不言他,将管赤虎托给赵英关照,入内换了衣服出来,和众人一同宴饮。陆长卿将他介绍给众宾客,说是陈员外上头的大东家。这些宾客也大都见过些世面,早就发觉这青柳庄不一般,此时更是极尽恭维之色。未几,陈百生归来,宾主入座,欢宴至日落方散。
入更之后,收拾停当,丘胤明将陈百生,陆长卿,孙元,乔三,高夜,马廉,房通宝,赵英召集在一起。陈百生将手下两名飞虎寨的可信旧部也带来给丘胤明认识,一并入内议事。点灯关门之后,众人见丘胤明神色阴沉,如凝霜雪,皆有些心寒,鸦雀无声,揣测不已。
丘胤明沉吟半晌,终开门见山道:“盟主被人施计暗杀了。”
“什么?你说什么!”赵英一下从椅子上立了起来。高夜也倏地站起,两步上前,面露不信之色,拧眉眦目,惊问道:“你……真的?”丘胤明缓慢而郑重地点头道:“真的。我……亲眼所见。”
“不可能!怎么可能?”高夜瞠目结舌伫立在原地,喃喃自语。
众人皆惊恐,一时里不知如何开口。良久,陆长卿起身来,对丘胤明颔首道:“丘公子,此乃惊天大事,还请细说。盟主枉死,我等虽不才,或可尽绵薄之力。”
丘胤明环视众人,几日间挥洒不去的愧疚又一点点蚕食上心头,恒靖昭遇害,牵连之广令人不愿细想,他甚至觉得有些庆幸,恒雨还和祁慕田不在此地,否则教他要如何叙说。虽然并非他的错,可倘若当初稳妥一些,想也不会到如今。情耶理耶,孰能孰不能,他恁是觉得自己难逃其咎。对着满屋人焦虑而期待的目光,他只能强行压下心头思绪,沉气端颜,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叙述起来,唯独隐去了和张天仪之间的那段诡异交锋,只道被丘允所困,脱身不得。
缓缓细说,不觉夜色已深。当他最后说到,在秋浦江上发现盟主被人乱箭射死处,突然觉察门外似有人息,未待他起身应对,只见高夜瞬间已射出一把飞刀,“嗒”的一声将门撞开,门外一人猝不及防,仰面跌坐在地。
丘胤明定睛看去,惊见那不是别人,竟是恒子宁。此时高夜已夺们奔出,将她小心扶起,连连自责道:“二小姐,对不住!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恒子宁一把甩开高夜的手,摇步上前,眼如惊弓之鹿,双手紧紧攒着衣襟,嗓音颤栗着道:“丘大哥,你说……我爹……我爹……”
丘胤明低头移开目光,想回避却又不得,暗叹一声,低声道:“二小姐,对不起。盟主的确已经……二小姐,请节哀!”
他没看见恒子宁的表情,只听得一声呜咽,继而是飞奔而出的脚步声,随后便是高夜紧追而去的声音。
明月高悬,浑圆如银盘般折下万里清辉。庄园后面是一片小树林,春夜寂寂,薄雾萦绕,偶尔有夜行鸟兽的踪迹划过树梢草底,朦胧月色里的安详被少女低低的啜泣声打破,高夜不由得放慢脚步,极尽轻巧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探步而去。
树下是恒子宁蜷缩的身影,趴在一块石头上,似已哭得力尽,不闻抽泣之声,只见双肩颤动。她的头发被树枝勾散了,如一团乌黑的水藻般垂落在轻柔的衣衫之上,树叶间落下的几缕月光洒在裙裾一角,照亮了草丛间一枚金钗。
高夜轻轻地走上前,低身拾起发钗,很想说句话,可喉间如同被冰冻住了一般,张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呼吸都滞在胸口。他缓缓伸出手掌,指尖几近颤抖地触上了她的头发。那一触之间,仿佛有什么如藤蔓一般攀上心头,手掌再无顾忌地抚上了那片鸦青。
发丝落在脸上,恒子宁慢慢转过身,忽然低头扑进他怀中,抓着他的衣领又哽咽起来。高夜猛然间僵硬得形同泥塑,心在胸腔里狂跳,缠在指尖的青丝如镣铐般将他锁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口中喃喃道:“二小姐……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