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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白孟扬涩涩说道:“诸位善意,我诚心感谢。惭愧啊!我虽说要烧毁此书,可的确不忍下手,不忍毁掉前辈和祖宗的心血。贤侄所言,造假的在大会上毁掉,虽有些风险,可却是个好时机。诚如东方小姐所言,值得赌一次。这几日里我思前想后,问剑阁这个虚名留着已然毫无意义,我有意解散门户,携家小一同送先父灵柩回祖茔安葬,从此弃剑从耕,了此余生。将《十方精要》转赠他人甚合我愿,可谁人可接?贤侄,你既然这么说,可是已有了想法?”
司马辛正色道:“普天之下只有一家可藏此书。”众人洗耳注目,只听他吐了两个字:“玄都。”
“不妥,不妥。”无为急道,“听说玄都闹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时候怎好托他们,他们目前连掌门也没有,西海盟又……总之不妥。”无为一想到霍仲辉的手腕,又念及恒雨还的困境,连连摇头。
司马辛微微一笑,道:“我明白。所以等他们有新掌门之前,我愿意助姑父一同保管好《十方精要》。虽然这些江湖争端我真的不感兴趣,可既然都已经来帮忙,就帮到底吧。”说罢,有意无意地朝东方麟看了一眼,道:“各位若愿施以援手自然好,不愿也没关系。”
东方麟不知怎的,竟想也没想,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无为却坦然道:“日前既然说了,我自然愿意。”
白孟扬忽从座位上立起,朝众人深深一躬,道:“诸位大德,白某愧受!”
座中四人赶忙起身,好言推辞一番,这才又坐下商议细末。当日晚些时候,众人将井底的整部《十方精要》悄悄取出,搬到府中最大的一间书房,各自分抄,直忙到深夜。
翌日二月初二,天色几分阴沉,厚云蔽日,钱塘江上白浪层层,江边荒地四周的芦苇亦在猎猎风中一波一波地起伏着,远处的村庄里青烟飘荡,摇红花舞翠带,锣鼓声声。这天正是北方俗称“龙抬头”的节日,南方则祭拜土地社神,残冬已尽,春耕即将开始,山野村镇里皆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喜悦气氛,谁也不知道这郊外荒地上竟集结了二三百个面色凝重,心怀各异的江湖强人。
在丘允一纸书帖召唤之下,十有八九前来的参加问剑阁大会的人都到场了,展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群人,虽然个个兵刃在手,可眼里大都没什么战意。也不知是风吹散了人声,还是压根就没多少人在说话,这时空地上显得出奇的安静,耳畔风声分明。
丘允昂首挺胸立在空地的中央,一双鹰目扫过众人,语速缓慢,但掷地有声,亮堂堂地灌入每个人的耳朵里:“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武林盟主。谁人不服?”
场中鸦雀无声。原本一些人指望西海盟会站出来扛大梁,可谁知,他们盟主今日竟未前来,只有恒雨还,祁慕田,和史进忠三人代表西海盟参加大会。数家名门大派之中也只有武当和青城的人马尚全数在场,连少林寺的和尚都没有露面,这令许多人心底一下子失了依托,此时纷纷自持,无人带头言语。
丘允“呵呵”笑道:“不说话,我就当大家都同意了!日后年年前来我山庄觐见,自不会为难大家。”
“等等!”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众人注目望去,只见独臂天师常正清一把推开意欲劝阻的程广元,大步走上前来,对丘允怒目而视道:“我还没同意!”
程广元伸手抓了个空,无奈间一脸尴尬,侧目向不远处的青城掌门张君素看了一眼,见他眉头紧锁,嘴角绷得直直的。日前众门派的首领齐聚灵隐别院时,西海盟主恒靖昭来访,言谈间分明透露着对春霖山庄的强烈不满,本想着今日或许他会站出来为诸多门派说几句话,谁知竟是如此局面!之前他亦同青城张掌门私下说过,丘允不过是要个盟主的名声,顶多每年派一两个弟子前去客套一下,也就相安无事了。可这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老师叔偏偏就冲了出去。
不容他多想,只在一瞬间,天师和丘允已经动起手来。
人群中“嗡嗡”地嘈杂起来。独臂天师在江湖上威名响亮,这时果然不畏压力挺身而出,不少人纷纷为之暗暗叫好。只见天师身姿步法如行云流水,掌到处却势如锋刃,一引一击,强中含柔,绵里带刚,即便是丘允也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
后面不断传来零零散散的叫好声,可程广元却越来越为师叔捏一把汗。天师的功力自是深厚,可毕竟少了一条手臂,对阵如此强敌必会吃亏。但见丘允的攻势愈发地强悍起来,渐渐已将天师压制住。
突然间,丘允目中精光大盛,神出鬼没的一掌如刀般直指天师胸前大穴,天师脚下来不及变换步子,只得用手挡架,却不料拆到一半,丘允的掌力竟如灵蛇一般恍惚间顿收得无影无踪,天师拆了个空,差点被他破去防守,眼见紧跟而来的一拳已然紧逼而上。天师大惊,强退半步,虽躲过重击,但还是被那拳锋的劲力伤到,如遭闷锤。
程广元暗叫不好,已拔足而上,眼看丘允穷凶极恶地又起攻势,全然是要命的招数,心急如焚,就恨脚下没有风火轮。恰此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待他脚尖刚踏到实地的一刹那,方看清来人。原来是恒雨还比他早一步察觉不妙,此时已操枪而上,将丘允逼住,这才令天师免遭厄运。
只见她在数招之内将丘允的杀招抵挡住,却并不恋战,主动退出丈余,一手护着受伤的独臂天师,一手执枪逼视丘允。丘允怒意盛然,几欲再次袭上,可恒雨还此时的模样如同一只战意勃勃的猛虎,连站在后面很远的人也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众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丘允蓄势待发,冷笑道:“我怎么忘了,还有你呢,怎么,想杀我么?”
恒雨还顶上两步,双目精亮,怒锁秀眉道:“不要逼我!”
僵持的一刻仿佛那么长,她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只得摒却所有杂念,一心锁在枪尖,连人带枪就是浑然天成的一柄厉器,无坚不摧。
忽然,丘允收起了攻势,拂袖退出几步道:“好吧,今日本也不想同你计较。”
恒雨还仍不敢放松,执枪缓缓趋步向后,待和天师与程广元一同退回场边,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睛朝丘胤明望去。两人隔得很远,只能隐约地读到些许眼神中的意思,她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苦笑。
一旁,程广元正给天师把脉。方才那半拳令天师气血紊乱,脏腑受损,着实令人心寒不已。天师此时亦不再多言,阴沉着脸,让程广元替他度气推拿,暂缓伤势。
丘允在场边踱了数步,再次扬言道:“还有谁不服的?”眼见众人皆不言语,面带嘲讽地自顾笑了一会儿,忽然驻步在白孟扬跟前。
白孟扬今日只带了王琏和李林悦两名弟子,在司马辛等四人的陪同下前来赴会,王,林二人手中捧着的锦缎包裹里面就是昨夜所做真假混合的《十方精要》。此时,两人额头上冷汗淋漓。清早师父将二人招来,将他欲解散门人,并烧毁祖传秘典的决定郑重告知。二人起先惊愕之下百般劝阻,无奈师父心意如铁,只得洒泪接受。方才目睹这剑拔弩张的一幕,胆战心惊,见丘允面色不善地近前来,二人只觉脊背上一束束寒意刺人。
“白阁主,你今日前来作甚?好像我并未请你。”丘允似笑非笑。
白孟扬上前一步,四下拱手,随后声色沉稳说道:“丘老宗师武功天下第一,有目共睹,足矣胜任武林盟主。白某不才,趁此群英汇聚之际,诚请众位作个见证。问剑阁一派,愧于先前所为,无面目再立足江湖,今日之后,解散门人,白某亦弃武归田。”招呼二徒上前,将包裹打开,三十来册书卷落入众人眼帘,人群中隐隐一阵躁动。白孟扬气沉丹田,神色不由自主的有几分僵硬,高声道:“《十方精要》在此!”
场中顿时喧哗四起,无数双眼睛如饥似渴地盯了上来,不少人忍不住推推搡搡地挤到前面,伸长了脖子,瞪眼张嘴,争先恐后地想要将这部传奇宝典看个清楚。许多掌门头领们干脆围了上来。
无为和司马辛见状,互递了个眼色,同时走上前来,挡在王琏和李林悦的前面。
丘允饶有兴趣地问道:“白阁主,你这是要干什么?”回头满眼轻蔑地瞧了瞧围上来的人,侧目道:“打算让这些乌合之众瓜分了,从此干净么?”
白孟扬一看,围上来的人中,不乏数家所谓名门正派,心底苦笑,摆正了脸色,不卑不亢道:“此书祸害江湖,留着无益,先父已去,我欲将此书当众销毁,还请丘老宗师为我作证。”说罢,从书卷中取出两本,递向丘允,道:“请老宗师过目,以明真伪。”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中顿时此起彼伏地有人大声劝阻。言语纷杂,不乏“可惜……祖宗……武林……”等字眼频繁跳出。
丘允颇有意味地盯了他一眼,并未推却,一手扯过书卷,翻看了几页,突然合上,仰天大笑道:“白孟扬,你也有看穿的一天!呵呵……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一辈子就是个食古不化的混账!哈哈……”回过头来,猝不及防间猛然将书扯成几块,扬手扔了出去,大喝道:“好!你……好!就当着我的面,你给我烧!”手指身后众人,“给我当着这些混账的面,给我烧干净!”笑声震天,令人不寒而栗。
天顺二年春,杭州武林大会,就在这阴沉沉的天空下,在黑灰飞扬的火焰里,在丘允的笑声和问剑阁弟子的哭声中,举众惊诧地落下了帷幕。以至于许多年之后,仍旧是武林中人代代相传,难以忘怀的一段唏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