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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歧在想什么,许宁不知道。帮着他运来红烛,挂起红灯笼,布置好新房的一干下属,也摸不懂自家的长官。
等到许宁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高椅上一脸苦笑的槐叔,还有两旁站的整整齐齐的“一二三”们,孟陆站到右手最后一位,除了在上海不能来的两位,便也凑成双数了。
而段正歧则站在大堂正中,看见许宁,便向他伸出手来。
此情此景,许宁想若孟陆几人再喊一声“威武”,他就可以跪下对段县官道“草民冤枉”了。
“怎么回事?”许宁哭笑不得,“这是在做什么?”
姚二走上前一步,带着有些僵硬的笑脸道:“将军说,既然已与先生互通心意,那不如趁有时间就把喜事给办了。两位都无亲人在世,便由槐老先生做这个高堂,以我们四人为见证。三礼过后,二位便从此白头偕老,比翼双飞。”
张三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老大为了准备这一场喜宴,从下午就开始安排,不仅让我们将府邸彻底打扫了一番,他自己还焚香沐浴、好好打扮了一番。就算是以前逛窑……咳咳,从未如此慎重过。”
许宁讶异地睁大眼睛去看段正歧,只见他换下了平时的一身黑色军装,只穿着一件深红色的长衫。许宁从未见过段正歧穿长衫,此时见了,竟然有几分书卷气息。段正歧并未戴手套,修长干净的手指从袖口露出,许宁未伸手回应,他这右手就一直这么举着,也不放下。
此时见许宁看过来,段正歧瞳孔微微缩起,又像是骤起波澜的湖水平静下去,宁静的假象之下或许藏着无人可窥见的渊壑。
许宁叹了一口气,上去握住那只手,就被段正歧用力地回握住。
“本来就算没有这些仪式,我也早决定与你白首。不过既然如此——”他对着段正歧微微一笑,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两人十指交扣。
“那便让天地君卿,为我们做个见证。”
他拉起段正歧,走到槐叔面前。
“槐叔如同我父,也曾教养过正歧,做我二人长辈合适不过。”他一整笑容,肃穆道,“杭县许宁今日携段氏正歧共发此愿,愿以后无论生死,比翼连枝、荣辱相随,还请长辈做此见证。”
“好,好。”槐叔擦了擦眼睛,“什么都好。”
许宁笑了笑,道:“天地生我如此,却不曾教养我一日;天地待正歧刻薄,也未曾给予他半分温情。我便不去拜这天地,但我也让它知晓,是谁人和我共度一生。”
他于是对着头顶皓皓苍月,心里默念着两人的名字。
做完这一些,许宁拉着段正歧的手,与他额头相贴,实现交缠,低声道:“好了,夫妻对拜也完成了,去洞房吗?”
段正歧从始至终不能发一言,只是望着许宁,眼眶渐渐发红。此时听许宁这么问,他拽着那人的手,用几乎要把人勒断的力气,两三步地就踏上了二楼。
而楼下几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我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张三愣愣地道。
“许先生虽然做事总有些瞻前顾后,可想清楚之后却也雷厉风行啊。”姚二评价。
孟陆说:“也许明早我们可以放一个假?”
丁一:“呵呵。”
二楼,段正歧特意布置的新房。
虽说是成功把人拉进来了,可之后该如何下手,段正歧竟莫名有些紧张。说来好笑,他游历花丛这许多年,还未有过如此忐忑不安的时候,就像他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热切的情绪。那猛烈的感情使他忍不住要把唇贴上眼前人的肌肤,一寸寸细吻下去;又怕控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去撕咬那血肉,一片片生吞下肚。
矛盾的热爱与狂情,像是要把段正歧的热血给烧干,他嗓中似有碳火在灼烧,令人饥渴躁动。他只能深深吸了口气,去桌边倒出一杯凉茶喝下。再回头时,却差点把水喷出嘴中。
让段将军如此失态的罪魁祸首,许宁,正脱下自己的外衣,打量着挂在衣架上段正歧的军服。
他道:“你们这军服,我倒穿过几次,果然显得人更精神些。”说着,竟然想把那件军服披到自己身上来,只是衣长不合,穿起来却显得有一番暧昧。
段正歧哪还忍得住,喉咙里翻滚出一道沙哑的喘息,下一瞬,猛兽出闸。
被扑倒的那一刻,许宁放任自己摔倒,想该来的早晚会来,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是这地狱却是无比旖旎。
……
一番不可描述之事后。
月上中天,许宁有些茫然地躺着。身侧段正歧从背后搂过他,在他耳边留下连绵的细吻。
许宁喃喃道:“这样耗人心神的事,以后还是少做的好。”
段正歧不满地咬了他一口,许宁失笑,猝尔又道:“现如今你我二人名实俱全,你起来,狗剩,我有话要与你说。”说罢他自己已经起身,撑着腰坐直。
“我不知你以前是如何在红尘中厮混,但现如今,你我既然已成夫夫,我便要与你约法三章。”
段正歧眼巴巴地看着他。
“其一,从此以后一概不许拈花惹草、红杏出墙。”
“其二,你我二人共结同心,彼此扶持,双方应竭尽坦诚,不再有隐瞒。”
“其三,公事上你身为主帅,不得**废公、徇情枉法。若我有错,不可包庇。若我有功,不可滥赏。”
段正歧有些不满,前两条还不如何,后一条听着却似许宁要和他划清界限似的。他扒着许宁的胳膊,有些心不在焉地啃了一口。
“后两条尚可视情况而定,但第一条你若是违背。”想起段正歧的英勇事迹,许宁哼,“你我就此各归陌路,无须再——嘶,你这小狗,咬我做什么?”
段正歧眼冒怒火,又狠狠咬了他一口。总归他不会犯什么寻花问柳的毛病,但听许宁口中说出“陌路”这一词,心中依旧是不一般的窝火。这许宁,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可以脱身而走?
段正歧撑起上半身,压住身下人,嘴角突然露出一点笑意。就让他看看,他还走不走得了?
两人又是一场被翻红浪,不知大闹到几许。等许宁再次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日中午。
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一般,整个人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脑中最后的记忆,是段狗剩上下其口,跟只真正的狼狗似的把他舔咬了个遍。然而许宁却总觉得,自己好似忘记了什么。
须臾他一个激灵,苦笑,被段正歧这一茬打乱,他竟然真忘了正事。昨日还和梁琇君信誓旦旦自己的宏愿,今日却颓废了一个早晨,一事无成。许宁叹息,果然美色误人。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段美色端了一盆水走了进来。他见许宁清醒,眼神变得柔软些许。这个铁打的浑人好似把全身仅剩的温柔都藏在心中的角落,只留给这个可以钻进他心房的人。
许宁被他扶起来喂了一口水,眼看段正歧又要亲上来,连忙伸手挡着。
“等等……哎,你别又咬我。”
许宁看着被阻了亲吻的段正歧跟撒娇似的在他手腕上舔舐,连忙抽出手来,拍着他的脑袋。
“乖,坐下,我有正事要与你说。”
段正歧一挑眉,说正事,不如来干正事?
许宁后背一凉,忍不住道:“你给我坐下!”
段正歧果然乖乖坐下了,许宁想这小哑儿不能惯着,否则指不定哪天就翻墙上树了。以前是后院摘月季,以后可就是东篱采菊。
许宁正色道:“我昨日与你说的约定,还记得吗?”
段正歧黑眸一闪,想起的不是约定,而是约定之后的某些旖旎,正有些蠢蠢欲动,却听许宁道:
“其实我也该反省,因为我有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一直隐瞒你至今。”
段正歧立即抛开旖念,蹙眉望着他。
许宁顿了一顿,似乎在想如何开口,抬头却望见段正歧有些焦虑和不安的眼神。他心下一紧,长叹,罢了,自己是再狠不下心瞒着这小狗什么了。索性就一五一十,全都与他说个明明白白吧。
“这件事,还要从你我相遇之前说起。在我十六岁那年,因为一场高烧……”
许宁略带沙哑的声音,将一道谁人都不敢相信的传奇,款款道来,他讲得并不十分精彩,然而在每一次谈起梦中的情景是如何与现实对应之时,却又是如此惊心动魄。
段正歧的眸光渐渐变得深邃,直到后来,沉淀成黑曜石一般静静望着许宁。
“——便是如此。”
许宁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说来,我做这一场大梦已有十余年,梦中情景合该越来越模糊。可是正歧,与你相遇之后,我几乎夜夜都能重见那一场梦。”
他看向段正歧。
“我知道旁人定以为我是着魔,必然不信,但是我比谁都清楚这不仅仅梦。这么多年,我试图做过一些改变,却丝毫不能更改命运半分。曾经是北平,后来是上海,未来更是金陵,我总是只能目睹悲剧发生,却徒劳无力。正歧,我——”
段正歧紧紧握住许宁的手,烙印下一吻,目光深邃而坚定。
【我信你。】
他无声地说着这三个字,却让许宁湿了眼眶。
好像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一个人背负着这一个秘密,再也不用独自抱着枷锁,受困自缚。
“我该怎么做?”
许宁喃喃,“我竟把你也拖进这浑水里,万一以后南兵大举北伐,你会不会也成了他们手中炫耀的功勋。万一金陵真的守不住,只落得满城尸骨。正歧,我不想……”
段正歧却缓缓推开他,走到桌边,拿起纸笔开始写字。
【去江北。】
“江北?”许宁一时想不起来,江北有何。
段正歧抬眸对着许宁,曾经许下誓言,将许宁所要守护的,都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而现在,段正歧要叫许宁知道,他凭什么去守护。
世人都知段正歧拥兵数十万,而这数十万对大多数人来说却只是纸上的一行数字,毫无概念。在直奉等大军阀的背影下,小小段正歧似乎只是一不足道的微光。
然而人们却忽视了,段正歧凭什么能以弱冠之龄就与孙传芳隔江而治,又是凭什么跨江而来夺下金陵?只是运气吗,只靠计谋吗?谋略时运当然不可少,然而,最重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