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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金陵?为什么?”
许宁放下手里的书,看向段正歧。
段正歧当然没能回话,假设他不哑的话,恐怕也不想回话。他掸了一下衣袖,没多留半秒给许宁,转身就走。那背影潇洒,仿佛特地来就是知会一声。我告诉你要回金陵,所以你就得回去。
许宁想想就觉得不对劲,为何这么着急?
这特地跑来说一声,也不给个缘由就走了。不行,他得找段狗剩问个清楚!
他迈开步子刚出房门,就差点和人撞了个正着。
“许先生,这么大晚上的,您急着去哪?”
许宁抬头看一眼,呵,还是个熟人。
人模狗样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军官,不就是那天去先生家搜捕,将他们一起抓入大牢的罪魁祸首么!
来人见许宁盯着自己,微微弯腰,介绍自己:“鄙人姚二,是将军的属下。”他又见许宁似乎目光不善,道,“在其位谋其职,之前若有得罪先生的地方,还望先生海涵。”
“姚二……”许宁念叨着这个名字,“孟陆和你,这都是真名?”
“当然是真名。我们几人遇见将军后,便按年龄为序起了名字,小六是最小的。”
“起名?那之前的名字?”
“有的原是孤儿,自然没有姓名。有人因为些缘由,舍弃了前名。日后若是有缘,先生自然会见到他们,到时候不妨亲自问一问。”
三言两语交流下来,许宁就知道这姚二不是个简单人物。他言谈进退有序、不卑不恭,总把主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是个不好招惹的家伙。与其和这样的人相处,他倒宁愿多见孟陆几眼。
姚二见许宁又心不在焉,四处打量着什么,猜测道:“先生可是在找将军?若是的话,今晚可能不太方便。”
“不方便?”许宁问。
姚二笑了笑:“将军出去会友,已经不在府上。”
“那他何时回来,我等他。”
姚二露出一个笑容。
他低声道:“将军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许宁一愣,过了好一会才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脸颊上窜起一抹微红。
“他他,他竟然去那种地方!”
……
去那种地方的段正歧,刚刚下了车,被人迎进了楼里。
“段将军!”
“小段将军!”
“正歧。”
他一进门,便听到许多人招呼他。而人的关系,亲疏远近,此时在称呼中就可见一斑。段正歧向几个直呼他名字的年轻人走去,不去理睬旁的眼神,径自坐下了。
这几个年轻人岁数和段正歧相差无几,都是亲皖系或者中立将领的公子。他们此时见的段正歧来了,热络地招呼。
“没想到大忙人今日竟有空出来。”
“呵呵,他当然有空,冯玉祥忙得不可开交,他不就有空了么?”
几人笑闹间,将家国大事当玩笑般说了,也不以为意。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手握权力的人,才有俯视他人的资本。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同,有的人权势来自祖上封荫;而有人却要靠自己,从沙场拼搏出一条血路。然而即便是有拼搏沙场的能力,若没有机缘,最终也只能做了别人的垫脚砖。
这几位公子身后跟着几名年轻的士官,是他们父辈从军队里挑出来的俊才。这些人本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却被打发来这些公子哥身边,成了吃喝玩乐的随从。若是没有遇到义父,段正歧如今,大概也和这些人差不多。或许因为他的哑疾,还得不到这么“好”的差事呢。
“哎,正歧,说来你也是二十了,可有想过娶妻?”
闲聊间,一位少爷突然谈到婚嫁。
“前些日子,我父亲给我相了一位小姐,才貌双全,还是女子学校的学生。我是没见过,倒不知道人怎样。”
“就怕是之前去广场闹事的那种女学生,你就苦恼了。”
“去,说什么呢你!”
段正歧听着他们调侃,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见他这模样,倒是有人笑道:“我们正歧当然舍不得娶妻,娶了老婆哪还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出来玩耍?这不是浪费了他天生的好资本么?”
旁边人一愣,顿时大笑。
“哈哈哈,那是!毕竟正歧这小子十六岁就已经叱咤江湖,‘威名’赫赫了!”
几个年轻人相视大笑,笑声里都有些促狭的意思。
段正歧听着这笑声,却觉得有些刺耳。他本是在府邸里待得烦闷,才想借机出来散散心。可不想出来以后,却半点没有纾解,听着这帮人荤言荤语,倒是更觉不耐了。
他想起了许宁,那样性子的人,大概是从没有进过这般场合吧。
“说起来,今天的货色倒是有些特殊。”突然有人开口道,“别说是正歧,怕是你们在座几人,都没见识过。”
“笑话,桃红柳绿,燕瘦环肥,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说来听听。”
先前开口的人笑了,指向楼下。
“喏,你们看。好戏开场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只见楼下大堂,一群穿着儒装的少年走上了台。他们面容俊秀,身形比成年男子单薄些,显得几分青涩。这群少年款款走来,长衫曳地,像是古书话本里提到的翩翩公子,俊逸灵秀,好像下一瞬就要和哪个狐妖蛇女隐遁山林去了。
“竟是如此,妙啊妙!这样的少年书生,玩起来肯定也颇有滋味。”
有人拍掌大赞,却突然听见旁边一声巨响。
众人吃惊望去,只见段正歧摔了杯盏猝然站起!他目光盯着台下那些少年,好似要吃人!下一刻,段正歧披起大衣,转身就向外走去。
“正歧?等等,你去哪!”
身后人的呼喊段正歧概不入耳。他忍着滔天怒火,怕自己再多留一秒,就要把这风流场子都给掀了!
刚才那些少年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段正歧以为自己看到了年轻时的许宁。可接着听到旁边人亵玩的话语,那假想顿时烟消云散!再听到那些污言秽语,段正歧只觉得心中最干净的一块秘地被人玷污!
他无法接受,更不能忍耐!
少年书生,少年书生!他们哪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少年书生,什么叫家国为怀,什么叫君子德行!哪是那些假扮的伪劣货可以比拟的!
“将军,将军!”
今天出门跟随的司机在后面追赶着,却被段正歧大步流星地甩开了。
段将军就这样顶着一肚子的怒火,回了府邸。
门口迎接的亲兵见将军脸色难看,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话。因此段正歧径直走到大堂,都没想到自己会遇见那人。
“回来的这么早?”
许宁放下书,看向他。
“温柔乡暖,不该醉是怡人么?”
段正歧后背一僵,错愕地看向许宁。
“姚先生跟我说,你今晚恐怕是不会回来。”许宁温柔笑道,“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以将军的能耐,最起码要大战到天明。呵,段将军真是好生威风啊。”
段正歧沉默。
许宁心里压着火气,见段正歧这模样,更是怒意难消。
“我少时与你说,郭睦人伦,本是天理纲常,无有不可。但万事都有止有序,更不可荒淫过度。段正歧!”他怒其不争道,“把琴瑟之好当成□□宣泄,你到底是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
“嘶。”孟陆躲在暗处,揉着肩膀,“我都没见过老将军这样骂过将军!许宁这样真像——”
“像什么?”姚二问。
“像是老子在骂儿子啊!”
段正歧本来心里有几分愧疚,在许宁几句追问下,愧疚却渐渐消散,压抑的怒火再次升了上来。
你要我遵循纲常,你要我不可荒淫!现在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不可破的已经破了,再也回不到原初。最关键的是,如果你要教我渡我,为什么偏偏在我最需要你的那几年,你不在我身边!
我到底已经做不成你要的正人君子,现在就是个豺狼小人。怎么样,你厌恶么?是不是还想像当年那样,再抛弃我一次!
他一双黑眸怒意熊熊地看向许宁,像是要把人从现下的时空挖出来,刻进眼里心里!
许宁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一动作更惹恼了段正歧,他两三步走上前,一把拉住许宁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把许宁胳膊勒断。
许宁不可避免地对上那双眼睛。
【你又不要我了吗?】
恍然间,他仿佛听见段正歧的声音。
你不要我了吗?
小哑儿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地看着他。
“我……”许宁开口又闭上,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形势。
段正歧低头,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只觉得心底的一丝怒火混着其他什么,霎时燃烧得更旺。这把无形之火来势凶猛,他忍不住想抓住许宁,紧紧扣在手心,更让他想——
后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聚成,门外亲兵跑进来,高声急道。
“将军!不好,有人强闯府邸!”
段正歧一个错手,松开了力道,许宁趁机挣脱开去。
“什么人?竟然敢擅闯入府!”副官从角落里出来,蹙眉问。
“是,是——”
亲兵还没说完,便有人朗声笑道。
“是我!特地来拜访段小将军!”
那人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股脑地冲入宅内,和段正歧的属下成两相对立之势。
“习文?!”
张习文冲许宁点头,笑道。
“当然,还要来把我的人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