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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城的城墙极高,离得近时便像一座蔽日的屏障,厚重而巍峨。
因为城墙的遮挡,汐然无法瞧清墙那边兽群的状况,却能在颇远的地界,清楚瞧见覆着薄薄冰棱的墙垛之上凭虚御空的一具玉白骨床。
轻纱幔帐,自风中摇曳时几分轻慢,几分恣意,仿佛蔑视千万兽群与帝国法师的忌惮目光,任那月光初降,直指神惟,无声无息,肆狂的挑衅。
传闻妖神出世,生剥龙骨,以骨为床,是警世,也是“神”的象征。
但这方低阶的位面能有神降,实在诡异至极,整个位面竟然还完整无损,并无崩塌之意。
汐然也是看见那恍似游历于空间之外,诡异散发着惊世龙威的骨床,才彻彻底底的确定了“妖神”的身份,但她怎么也设想不到,妖神竟同雪陌生得一般无二的容颜!
至于为何会觉着那不是雪陌,是因为雪陌性子怯弱,瞧人的时候眼皮总会低垂三分,显得乖乖巧巧,分外的好欺负。而当她目及妖神那一瞬失神轻喃出雪陌之名时,骨床之上半倚着的人施施然往这方瞟了一眼,眼皮纵然依旧垂着,眸子却是随意的移向眼角,那一瞥中的傲然与不经意流露,带着几分青涩的妖娆,分明同雪陌判若两人,极其陌生。
与城墙之上的静滞不同,城墙之下的法师骑士皆在短暂的怔忪后失了神,妖神分明冲着神惟而来,但饶是护国**师也无法估测‘神’之力的尽头,保证能将神惟护得周全。
士兵乃至指导层的高级军官都显得手足无措,便说明妖神现在会出现之事,晨曦甚至所有祭司并没有预测到,这样大的变数……却恰好在她出现于西方大陆的那一日,巧合么?
汐然祭出法杖,因着原本的法师们统统无暇顾及她奋身前往城墙那方,遂也能自由随意的往城边的阶梯口赶去。
同雪陌长相相似的还有一人,这样突如其来,根本毫无根据的想法几乎让汐然的心被狠狠攥紧。
会不会……
是席陌?
当初初见雪叶容(雪陌)之时,她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总觉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不会如此巧合的拥有同样的面容。
愈发靠近城墙,这种想法便愈是浓烈。
城墙上的神惟同妖神似乎有过一两句的对话,区别于旁人的慌乱,神惟本人面对妖神的态度却沉稳许多,只是离得有些远,加上多方魔法的干涉,汐然并不能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神惟并不愿意她来到这城墙之上。
不然便不会在不经意的回首之时,望见堪堪扶着云梯上的城墙的汐然,整个身子都蓦然僵立住,微启的唇似是还正在讲述什么,冰蓝的瞳孔狠狠一缩,下颌紧绷。
方才妖神降临之时都不见得他如此失态,汐然隐在法师阵营的人群中,本着对神惟的了解,感知到一丝不妙,止了脚步。
实则并非汐然自己逞能,非得上这旁人避之不及,妖神降临的城池。
早在这三年间,蒂斯帝国反对汐然暗涌一直没有停止过,道明明是帝国的准王妃,却连国君都未能见过一面。可外面再是闹腾,在神惟竭力的庇护之下,连来隐族扰她清修之人都无。
容尘写信来催促她去见神惟,也是这个缘由。
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整理心思,明晓凡事以自己情感来出发,确是小家家酒了些。她因为众多之事同神惟心生隔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有恩于自己,她亦对他许过承诺。
一个玖言,便让她方寸大乱,遂心主宰一切、任性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来,尤其是在神惟身处险境之时,更不能离开他身边。是为向神惟表明三年来整理的结果,亦是为了予众帝国法师一个说法。
但此刻的境况,又仿佛出乎了她意料之外。
“找到你了。”那一声极轻,带着一丝欢喜的笑音,明明离得极远,又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汐然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轻巧的绕上了一根纤细若发的银丝,盘旋蔓延霎时爬满了她整只手臂。巨大得难以置信拉力从银丝上传来,轻而易举便将汐然从一干完全未能意识到事态的法师身边拉离。
汐然的指尖主动的拉上了那银丝,但饶是这样细小的挣扎,攀附上她手臂的银丝瞬间便似被拉紧一般,破入她的皮肤,一层细小的血珠从银丝周遭溢出来。霎时间的切肤之痛,直叫汐然身子一颤。
众法师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离得最近的几个本能的便要伸手去拉扯汐然。
“别动!”神惟阴沉着脸低斥着,冰蓝眸光沉寂的凝着汐然的左手腕,阻止了众法师的行动。
也就是这么一声的阻止,汐然身影在众法师的眼前一晃,再度显现已是在在城墙那边玉白骨床之上,袖外手臂若缠上千百缕血色丝线,恍似雕琢上去,一直蔓延到了她领口白皙的脖颈之上,显出一丝血腥而霸道占有的美感。
被血染红的银丝的那一段捏在施施然卧躺着的妖神左手中,苍白而纤细的右手则绕过汐然三千如瀑的墨丝,扼在其细致的颈脖。妖神清秀而柔媚的脸庞便在后靠在她的肩上,如此姿态,恍似环抱。
“许久不见了,主上。”
那话语中,并没有过往的唯唯诺诺,在少年特有的柔和与微微撩人的尾音之外,唯有冷入骨髓的恨意。
汐然便是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明晓了他该就是雪陌了,亦是在这一瞬看懂了神惟眼中的凝滞由何而来。
原本被杀的人,带着一身戾气,从地狱中爬回来了么。
当初他被驱逐,被焚葬,都是在她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无论从何的角度,汐然都无法彻底的摆脱干系,只是瞧那那副恨意满满的模样,莫不是以为她也是判他死刑的其中一人?
汐然闭眼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为何她珍惜的人,都是白眼狼呢?
三年的时间,汐然几乎是未有一丝笑容渡过的,彻彻底底的蜕变做一无聊的成人,未在有过细微的感动与珍惜,麻木得久了,此刻也便没甚感觉。
因为被那诡异的丝线所缚,汐然甚至无法回头,只得深深的朝神惟递上一眼,让之稍安勿躁。
“是许久未曾见过了。你如今回来,我不曾想你还会唤我一句主上。”汐然半点不做反抗的依在雪陌纤细恍似比女人更加柔弱的肩上,忽视疼痛的回眸静静瞧着他,“亦从未想过,你回来是为了杀我。”
脖颈上扼住的指甲微微一缩,便愈发的陷入皮肉几分,只不过恰好的避开了血管,按出月牙状的印痕。低声怒道,“别看着我!”
当血气扩散,痛楚极盛之时,铁锈的气味钻入口鼻,汐然莫名其妙便恍惚了一下。
便是这恍惚的一瞬,高耸巍峨的城池与底下数以万计虔诚匍匐着的兽群随着一阵扭曲合拢的光线消散不见,好似被冥冥中什么巨兽吞噬,眨眼消失。自迷幻的光泽中渐渐清晰起来的是一方冰崖,凝厚的冰层犹如冰川期几乎永冻的极寒下产生的杰作。
足有百丈长的巨大冰柱倒悬在冰涯的边缘,汐然身上的束缚已然解除,等在崖边站稳便往下瞧了一眼。
望不见低的万丈悬崖,地底深渊无尽于黑暗之中。
这样望着时,有那一瞬,汐然是希望就这样跳下去的,不由自主便往前走了一步,半步凌空。
这样的念头来得莫名,甚至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更将她吓了一跳的是,雪陌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腕之上,沾染了鲜血的唇冷笑着。“主上,这里并非地狱,你也去不了的。”
汐然移眸望着他。
“安心,我会带你去地狱的。”
雪陌所谓的地狱,的确是个很别致的地方。
没有光,没有水,只是一个残破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她曾来过,气息很是熟悉,正是在鼎虚古墓之际,她不慎掉落的残破芥子空间。他将它炼化了,用作“地狱”
而在这方地狱之中,汐然还见到一个熟人,浑身疮痍,除了脸,其他地方已经看不出是人形了。
宸雅。
望见宸雅时,汐然忽而就顿住了脚步。
雪陌在前,丝毫不怜香惜玉的狠狠拉了她一把,“你在看什么?”
汐然没答。
雪陌纤细的手指又要施力,汐然静静道,”雪陌,你对我的态度可是整理好了?”
手腕上钳制的指一僵。
“你现在要杀我只是举手之事,即便是要复仇,要虐待,也不见得在此时此地还非得问问我的看法。你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杀了我,或是说,你根本就是在心软。引发兽潮时坚定的恨意,如今可是动摇了?”